四人回头皆是一惊。
只见面前的“人”,那似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一条丑陋怖人的烧痕从鬓间蜿蜒下至半露的酥/胸之中,然后从侧开的裙摆下未被掩住的腿侧蜿蜒而出。最骇人的是,这个“人”它只有半具身体,全身上下除了鼻子是完整的,其余部分全部只剩下了一半。
“诸位莫要害怕,小女子乃是一只魅,形貌丑陋粗鄙,却是不害人性命的。”那半身魅对着四人欠了欠身。举止姿态虽尽合礼数,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苏方沐经过这些许事后倒也不会惊诧太久,不多时便已反应过来,欠身回了一礼。
“烦请姑娘带路了。”
北狄凶水深逾万丈,一开始四人都不能承受那巨大的压迫感,幸好半身魅给他们施了避水的术法,方才舒缓了些。然而身为凡人的他们自小生长在日/精/月华之下,仍然不能很适应。
水梯向下一字入到水底,起初还有些微光,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微弱,到了将近中间的时候,已经全然无光,前路也已不能再用肉眼辨清。
这凶水水下全不似水面上风平浪静。虽无大波,但是时不时会有极大的冲力将他们冲的站不直腿。
半身魅许是料到光线太暗凡人无法识路,便玉手一扬,登时水梯的两侧浮起了一排浮光灯,冷色的幽芒照的水梯愈发深诡难测,令人紧张地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水底危险重重,姐姐小心。”吟娥不动声色地搀扶住苏方沐,愈行愈慢,渐渐与前方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苏方沐知她意在与自己说些私密话,配合着压低了音量问:“怎么了?”
“姐姐,那弈楸与我们萍水相逢,却愿意陪我们一起淌这趟浑水实在不得不令人心生防备。姐姐想,这北狄凶水是何等凶险之地,就连九娘当年都要惧上三分,他一介书生却无惧意,难道这不奇怪么?”
苏方沐赞同她的质疑,“你说的不错,看来此处能够相依的只有你我姐妹二人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还有——”
“化光吗?”苏方沐有些无奈地看着吟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他打赢来的目的是什么?”
吟娥恍然大悟,“是让长离为他报仇。”
苏方沐点头,继而摇头,“然而现在,长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大约是感觉吧。几年前,我刚养长离不久,有一次她闯了祸被我训斥了几句赌气跑入了安宁村周边有虎妖藏身之处的涸谷。那个晚上,我便也是这样的心绪不宁。”苏方沐捶了捶胸口,那里似乎郁结着一团气令她浑身难受。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和弈楸走到了半途不见你们人,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差点吓死。”
不知何时,化光竟然站在了她们面前。
“化光……”吟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苏方沐。
苏方沐看着幽芒闪烁下吟娥的脸色,心神领会。“化光公子,一路上多有麻烦了。既然地方已经到了,前路凶险,公子就不必陪同了。等我与吟娥回到罗城,必登门拜谢。”
说罢,她向着化光行了个礼,着实把化光吓得不轻。
“哎呦哎呦,苏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
“听那半身魅说,这凶水域乃万丈涛下,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确定长离是否受困,若是长离受困……”
“若是她受困,我帮你们一起就她呗。”化光一扬袖子说的利落,这回倒是轮到苏方沐惊住了。
“你愿意与我们一起搭救长离?”
化光耸了耸肩膀,“来都来了,要是能帮上什么忙就帮呗。”化光很不以为意。
“可是……可是长离或许并不能为你解恨了,她从小最是怕水……”化光越爽快,苏方沐越是愧疚。
化光却是很洒脱的笑了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本来也没有太指望一个小丫头。”
苏方沐心下万分感激,对着化光就是深深一拜。化光连忙低下身去扶她,口中求饶,“哎呦喂,苏姐姐,我说咱俩就别吓来吓去了,咱们还是快跟上去吧,再不过去,弈楸那家伙也该来找我们了!”
苏方沐与吟娥随着化光行到一处斗室,那半身魅已经不知去向,唯有弈楸一人对着一面雕刻精致的铜镜看得入迷。
吟娥向前行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四周布局,转过身来问弈楸,“弈公子,那魅呢?她不是要带我们去见长离么?”
弈楸摇摇头,视线一直滞留在面前那块雕刻着菱花的古镜上。
“你们且看这面古镜。”他啧啧称奇,“我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形貌各异的古镜,却皆不如这一面来的奇异。”
“奇异?”吟娥也走到那面铜镜跟前,凝目细瞧,“弈公子觉得,这面镜子有何奇异之处?”
“大凡镜子,自然是以照形容整衣冠为主要用途,而这面镜子却恰恰相反。”他伸手抬起镜子,然后缓缓将背面呈现给三人,三人具是一惊。却见那镜子似乎是透明的,从背面竟能直接看到弈楸衣领上的花纹,再看原先放置铜镜的桌台上竟然放了一盆菱花。原来方才镜中所见菱花竟是在这镜后。
“这,这是什么东西?”化光皱着眉头理不清脑子里的乱麻。
一直没说话的苏方沐突然出声道:“长离?”
“啊?长离?在哪里啊?”化光没见过长离,听苏方沐这么一叫心中顿时生了好奇,他还真想看看这个让苏方沐牵肠挂肚,又天赋异禀的小丫头长什么样子,只是他巡视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除他们几个以外的半个人影,很不解的开口询问,“你说的长离,在哪里啊?我没见到啊?”
“在镜子里。”苏方沐一双眼睛自进门就没有从那面镜子上离开,“我刚刚看见了,在这面镜子里,长离在这面镜子里。”
“啊?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啊?吟娥,你看到了没?”化光戳戳身前的吟娥。
吟娥也是一脸疑惑地说:“没有。”
“看来,想要救出长离姑娘,只能看苏姑娘了。”弈楸倏然肃了颜色,凝眸看着苏方沐。
“弈公子这是何意?”苏方沐不解。
弈楸微微一笑,将菱花镜放在了苏方沐的手里,“看来长离姑娘的心中,能与苏姑娘一同生活便是最大的心愿吧。”
苏方沐闻言一震,“弈公子何出此言?!”
“方才发现这面古镜的古怪之后,我在心中思索有关的古物,突然想到一件东西,全名唤作‘织光菱花惑心镜’。一旦经通秘法之人下咒,便能将人关入这镜中幻境。然而幻境中唯一能牵制人的办法就是利用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幻化成境。这东西的用途可能由我说来,你们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之意。”弈楸字字郑重,“要解除咒术唯有一法,那就是镜中所制之人心中牵绊最深的那个人也亲身进入镜中,将镜中人带出来。”
见苏方沐眼中显露出决绝之色,吟娥连忙出声阻拦,“不可!姐姐,我们眼下身处凶水之中,既然已经找到长离被关押的地方,理应将这面古镜带出去,再寻找救出长离的办法才是。”
“吟娥姑娘,”弈楸的眸子瞬间深了深,“这些日子我与你一路同行,倒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此行面上虽急步伐却缓,可是有什么深意?”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吟娥本就对弈楸有些许提防,语调不禁冷下几分。
“我是什么意思,吟娥姑娘应该最清楚。”弈楸站的离吟娥仅有两三步远,他身形颀长,微微俯身将吟娥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见吟娥不自觉退了几步之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吟娥姑娘难道希望长离姑娘出来,重新瓜分你的亲情么?”
吟娥眸色冷如枝上寒霜,“你住口。”言落,似心中有所念,连忙转头去看苏方沐的神色,却见苏方沐有些魔怔似的看着镜子里面,一动也不动,登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轻轻推了推苏方沐,“姐姐?”
苏方沐仍旧一动不动,这可吓坏了吟娥和化光,二人连忙抓着苏方沐摇晃,这凶水域到处透着古怪,莫不是中邪了?
摇了半天不见动静,吟娥呼唤的声音中透了几分哽咽,她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些话被苏方沐听在了耳里,她是恨长离瓜分属于她的亲情,但是她万万没有弈楸方才说的意思呐!
“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啊姐姐!!”
慌乱间二人皆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弈楸正悄悄结出一个手印。
“以人间欲念,晕四时流景,收八素气引,归惑心之境!”
听得一声惊呼,“咣当啷”一声,化光与吟娥皆感手下一空,菱花古镜掉落在地,斗室之内,竟不见了苏方沐!
吟娥反应迅疾,两眼通红地看向弈楸的方向,可哪里还有什么弈楸,那笑的诡异万端的半身魅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