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酒酣耳熟后,就招呼着一同走去看舞龙。
路遇天品阁,季洹说想进去看看,都说天下奇品齐聚双龙天品阁,大家觉得机会难得也就都涌去逛逛。
天品阁的建筑和这条街上的建筑都格外不同。它是外来有名的珠宝商人,游历四方寻来天下奇珍异宝,在天品阁中用资历老成的工匠再度修改完善加工,所以里面的珍品都独具匠心,光彩夺目。大到法宝灵器,小至珍珠宝石,琳琅满目,璀璨若九天星斗点银河。
安蓂玖一路晃着走到一个发冠柜子前,看到上面摆着一只巧夺天工的发冠,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极品。
“哎,这个发冠真好看,我要给我妹妹买一个。”安蓂玖指着一只青鸾衔珠冠,想着安蓂璃也没什么首饰,这次回去刚好送给她。
闻声,一旁的季洹就凑上来,问道:“什么好看什么好看?”
安蓂玖把发冠举给他看,“喏,好看吧?配我妹妹这样的大美人正正好。”
“公子好眼光啊,这个青鸾衔珠冠可是我们天品经验最丰富、阁资历最老道的师傅的收山之作,世上只此一个。”一旁的伙计连忙介绍。
南风修途只是随意一瞥便被吸引了过去,“绝了绝了,这青鸾宛如出生于祥云之中,尾羽翠绿细腻落得闲,抬头仰天,娇而不傲,口弦珍珠如龙目,正正适合安蓂璃这样的巾帼气度。”
南风修途一说话,周围的人便全都围过来了,纷纷夸赞这只发冠。
南风修途拍了拍季洹,凑到他身边来说:“哎,季兄,何不也带一个,若是遇到了心仪的仙子,赠予她直接定了情,也不白来这一趟不是?”
安蓂玖闻言,便问身边的尘藻:“砚台糕,你家中不是也有一位兄长吗,这些难得一见的玩意儿,不带回去一样送他?”
“不……”
尘藻“必”还没说完,安夜梧就挂上了安蓂玖的脖颈,“安蓂玖,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啊,人家等烟阁中有的是奇珍异宝。再说了,等烟阁两位公子可是尘阁主宠得不得了的宝贝,哪里还需要这些啊。”
“哦……”安蓂玖才付了个钱,尘藻就走开了,他又转身追上去,“哎哎哎,砚台糕你等等我啊。”
此时舞龙表演已经开始了,仙门弟子麋至,几于袂云汗雨。他们一众人被人群挤得三三两两分散在周围。
舞龙设在双龙城城中心的河上,几位仙师在一旁施法将河水不停地涌起,另几位仙师唤来两条全身金鳞的小蛟龙,与蛟龙一齐飞天落水,蛟龙升天时仙师还洒出先前揣在怀中的万里堂中种的仙花,此花放在家中可凝香半月,观众一阵沸腾纷至涌来收集。一旁还有仙师准备了烟花。
河上的小船已经坐满了人,许多人携家带眷趁着这个时候来双龙城玩,会提前好久预定这观景船,在船上摆一桌家宴,一边观赏一边喝酒。
混铃的河流窄小,使不得船只。安蓂玖见别人游船自己便也想找一条船玩玩,但是所有的船只都早已被订空,只得作罢。
尘藻还在河边帮他找有没有没用的小船只,突然安蓂玖拍了拍他,指向一处。
“砚台糕,你看,那边是不是季兄和哪家姑娘?”
尘藻隔着人声与灯笼看去,果然是季洹和不知道哪位穿着华丽的姑娘在河上长廊里。安蓂玖拉着尘藻跑去离他们更近的地方,想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反正现在人多热闹,也不需要隐藏气息,但左看右看,人潮涌动,总是看不清,只得作罢。
季洹方才跑过长廊准备去追南风修途他们,没想到跑到一半发现刚买的簪子丢了,随从又全被挤没了。他本想算了,就是一把簪子,丢了便丢了。但又转念一想,这可不成,这好不容易趁着开学来天品阁,才买了个东西做了纪念,丢了心里总也不舒服,又转头回去找。
此时刚好正值开始放烟花,长廊里忽明忽暗的,季洹弓着腰低头搜寻,来往的人又多又密,摩肩接踵,裙衫布衣挥动让他总也看不清。好不容易看到了自己的簪子,才伸手去拿,对面就伸出了一只手也去拾簪子,而此时烟花刚好炸开,季洹吓了一跳,抓住了对方的手,对方也吓了一跳,簪子又掉到地上了。
季洹抓着这手凉凉滑滑的,心中一惊,不知是哪家仙子。抬头一看,我的妈呀,对方竟然是水师元君!
水师元君被季洹这一抓,瞬时脸就红了,还好这烟花五彩缤纷,和姑娘们脸上的胭脂融合了,倒也看不太清。
“水……水师元君,你也在这里啊……”季洹马上收回了抓住她的手。
“季公子。”水师元君拾起簪子递给季洹。
她原是准备从廊桥跑去河边要表演节目的,所以换了一身金银麒麟舞服,额间点了花黄,唇上还有胭脂,绮罗珠履,美艳动人,这可不就真真是天仙下凡。
“你……你记得我的名字啊。”季洹心里有些激动,眼前这个仙子和早上刚见到那尘世之外的那位全然不同,看得失神得远了,竟忘了道谢。
水师元君颔首微微笑着告别他,“再会。”
季洹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缓过神来马上冲上去拉住了她,水师元君一回首,发间被插上了一只簪子。
季洹比她高上了一个头,此时她的脸正贴着季洹的胸膛。水师元君从不曾与人这样近距离过,她慌得大脑一片空白,四书五经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季洹将簪子给她戴好,对她说道:“金麒银麟绣衣罗杉,金孔银雀流苏发簪,岂不绝配。”季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勇气散去后心里又直发怵,扔下一句“再会。”就面红耳赤地跑掉了。
季洹挤过几重人群才找到大部队,南风修途见季洹的随从都跟丢了,于是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与他一同观看表演。
此时舞龙结束,要轮到舞蹈表演了。原本这些仙门子弟从小就是家中歌舞升平,凡是遇到个节日,家中请来歌舞伎大大小小的舞蹈表演不断,跳来跳去也就那几样,都看腻了。但这舞一出竟是比之前的舞龙还要精彩。
先前的蛟龙顶着水球升向空中,分别向两边倒入水中,又互换了一边从水中冲向天空相撞,水球炸裂,里面一位仙子从迸裂的水花中踏浪而来。
“水师元君!”
不只是哪位仙修大喊一声,本来要散去的人群一下子又聚拢起来,掌声雷动,响彻天际。水师元君一改从前素雅,换了舞服修了妆容从天而降。五彩的长纱在她手中飞动,一下子如烈焰熊熊燃起,一下子又如星斗坠落,美轮美奂,绝妙至极。
季洹心中一动,看到方才送给她的发簪还在她头上,烨烨生辉,欣喜地不行。
水师元君用长纱撩起水花时,几朵大水花溅到了发簪上,发簪被水花带着落下,她见手接不住,在空中翻滚了几个大圈向下飞去。此时,一条巨大的水龙直冲而上,被两条娇小的黄金蛟龙围绕在中间,水师元君立刻被水龙吞入,不见踪迹。
众人纷纷伸着脖子奇怪水师元君究竟去哪里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水龙炸裂,水师元君戴着金孔银雀流苏簪被两条黄金蛟龙簇拥着飞身上空。
“绝了绝了,这个发簪掉的刚刚好,让她宛若龙女与水龙相斗,盈盈脉脉、英姿飒爽。”南风修途把扇子握在手中直敲手心,在场的人都激动得不得了。
待到整场表演完全结束,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纷纷散去,还时不时地回头想看看水师元君接下来是否还会出现。此时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大家开始逛市集了。
集市上像是全都被万里堂学子包场了一般,凡是过街串巷,路过个小摊都有数十个面熟的脸。大家认识的不认识的,相熟的不熟的全都笑着打招呼。安蓂玖心中喜悦得不行,还带着尘藻四处介绍。
安蓂玖在尘藻身旁转来转去,各个小摊都摸了一遍,什么小玩意儿都要看看玩玩。尘藻此时酒意褪去,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任凭是彩灯千万印入他的眸子,脸上也没有半分色彩。
“真热闹。”尘藻看着前方的明灯说。
安蓂玖拿起一个摊子上的小玩意儿在手中摆弄,晃来晃去,心不在焉地回道:“我们混铃的集市也很热闹的,你们那里的集市不热闹吗?”
“汨渊没有集市。”
安蓂玖不知道还有地方没有集市,但也没多问,便说道:“哦……不打紧,下次你来我们混铃,我带你玩,好不好?我们那里集市很不一样的。”
他走了一会儿,到路边见到有人正拿热糖做水饴糖画,便前去挑了一个递给尘藻。
“这个,你一定没见过吧。这个叫水饴糖画,我们混铃很多的,我妹妹也会做。我最喜欢看烧成金黄色的糖在锅里盛出来,浇在冰凉的石板上,一气呵成,一笔成画。你根本不知道它究竟会成什么型时那种期待的心情,和吃到嘴里又甜又脆的满足,一切都刚刚正好。这个糖画我妹妹也会做,做得比他好,你先尝尝这个,下回来混铃,我让我妹妹给你做。”
尘藻接过糖画,看上面是两条蛟龙,画的栩栩如生,有点不好意思吃,总觉得会破坏些什么。加之等烟阁对蛟龙本就带有敬畏,他便更不忍心下口。
“你尝尝啊,你不尝怎么知道我妹妹做得更好。”安蓂玖拿起自己的那串就开始吃。
尘藻喃喃了一句,“失礼了。”也开始吃,但他一不小心被竹签扎到,一滴血珠立刻沁开染红了他的嘴唇。
安蓂玖看他这样,竟自觉地把他的糖画拿来,将上面出头的竹签折掉,再给他。尘藻没吃几口又被安蓂玖拿来,折掉出头的竹签再递回去,来来去去,直到尘藻吃完。
“你知道吗,你和我妹妹小时候真的很像,也是不说话,不理人,吃东西也不好好吃。原本我也跟南风修途一样没心没肺的,但哄她哄多了,也就稍微细心了些。”安蓂玖想起安蓂璃低头拿出手中的发冠暗暗地笑了起来。
“挺好的。”尘藻小声说了一句。
两人走了一会儿,这会儿到了较老的一条街巷中,眼熟的仙修们都看不到了,反而多是双龙城中的原住民。
到一家卖竹编玩具的小摊前,摊上什么都有,什么妖魔鬼怪神君仙子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小孩们也聚在摊子前看着摊主现场编织,编一个就卖掉一个。尘藻在摊子前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只盯着摊子角落里一只落了灰的蛟龙。虽说这蛟龙落着灰,但还是目光炯炯,非常精神。
安蓂玖来回从他的视线对到蛟龙上确定了几回,问道:“砚台糕,你喜欢这个啊?”
尘藻不答,收回了眼神,走开了。
这时,南风修途派了随从来找他们,跟他们说天色已晚,差不多到宵禁时辰了。待众人又聚齐到一起,就一起飞上千里台。
安蓂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尘藻,尘藻这回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睥睨他,很自然地抱起他飞身上山。因为大家都熟门熟路了,飞得极快,个别人也有在暗自较劲的意思。安蓂玖在尘藻怀里没有搂着尘藻脖颈,反而是紧紧捂着胸口的衣服。
“何事?”尘藻察觉了他的异样问了一句。
安蓂玖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一声,说:“你飞慢点儿。”
尘藻没多问,就慢下速度来,稳稳地飞。
待他们二人到了千里台,其他人早就到了,在闲聊等他们一齐回住宿的别院。
尘藻放下安蓂玖后自顾走开,安蓂玖拉住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竹蛟龙递给他,“喏这个给你。方才见你这么喜欢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我就把它买来了,不必谢我。”
“我不要。”尘藻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但是语气比起原先竟然温柔了许多。
安蓂玖追上去又拉住他,“哎哟,我都买来了,你就收下吧。”他把竹蛟龙往他怀中一塞,挥挥手走掉了,“明日再见啊,砚台糕。”
“唔……”
尘藻虽然没直呼他名字,但是他知道尘藻在叫他,便回了句:“不用谢!”
尘藻淡淡在他身后说:“我不是要谢你。”
安蓂玖:“……”他转身一脸疑惑地看着尘藻。
“你回去后记得写飞书给家里,问问家中有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他见安蓂玖好像还是没听懂的样子,又解释道:“我们接连几日走来遇到的这些事并不寻常。”
安蓂玖不知是困意上头还是真的累了,打着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泪,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走啦。”
尘藻看着安蓂玖离去的背影,在月光下独亮,又看了看手中这支竹蛟龙,心中总觉得好像多了些什么,竟把他的心绪全都装点满了。但是明明只多了手中这只蛟龙而已。
万里堂修习分为男院和女院, 男院偏武,女院偏文,内容是六艺和灵力修行。但礼、书和灵力修行是男女仙修一起上的。学生还将分为四个年级。和安蓂玖同龄的仙修几乎都在去年读过了一年级,今年开始上二年级。但去年安蓂玖没来修习,所以和所有的新生一起在一年级上课。由于课程的原因,男仙修需着行动便利的束袖衣服,女仙修则要穿代表正式的大袖衣服。
第一堂课是所有人相聚在万里堂中庭的空地上,集中听鸣屋夫子讲话。安蓂玖激动得一晚没睡,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已经有很多人都在了,大家都在闲聊攀谈。
安蓂玖一眼看到在人群中的尘藻,远远看去。换了束袖的尘藻多了些少年感,但依旧是正色凛凛不可犯,难怪仙修们就算仰慕他的容貌,也不敢轻易上前和他搭话。
要说这仙门弟子大多都是容貌姣好,安蓂玖和南风修途已是其中更上一成的,但是像尘藻、杨岩阑和季洹这种骨相极好,皮相细腻更柔一些的,会更受仙修们喜欢。
安蓂玖没穿大袖倒是显得活泼了些,但他还是乖乖地规整站到混铃列队中,尘藻感觉到他来了,便向他的方向投去一眼。这是安蓂玖第一次觉得尘藻看他不带敌意。
他见南风修途还在跟季洹和杨岩阑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没了便去将他揪了回来,一路上见到有女仙修向他投之以桃木的目光时,南风修途也必定会报之以琼瑶地聊上两句。有时被安蓂玖催得没法子时,便就只跟人家问了名字。
“南风修途,你好不好意思啊,人家只是看你被我揪着走好奇而已,你还专门跑去问人家名字。”安蓂玖对南风修途的无语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从小到大南风修途都是这个德行。
“安蓂玖,我说呢你长得这么好看灵力修为又这么强,不受欢迎原来是有原因的。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我和她们都只是名节殊途,但雅致同趣。”他看了安蓂玖一脸不解风情的样子,便又怼了一句,“你这人真没情调。”
安蓂玖便不愿再理他了,他看了一眼尘藻,只见尘藻也正好在看着他。
“怎么了?”
尘藻:“你写飞书问家里了吗?”
他们所写的飞书是一种叫做疾隼的神鸟传送的,疾隼速度又快体型又小,基本上前一天写的飞书第二日就能送到。但是安蓂玖在拿到象牙简时才写过飞书问过家里,仅隔了一日,尘藻又让他写,便回道:“没有,谁出门在外三天两头没事就写飞书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这样的啊。”他瞟了尘藻一眼,见他气定神闲的无语样子,“啊,你还真是啊?”
尘藻见他不听,便也不做多说,心想这几日遭遇的那些水系妖邪虽然不寻常,不过灵力都低,反正自己已经写了飞书,若是有什么事再与他说也不迟。
此时鸣屋夫子与水师元君一同出来,站在众人面前,两人皆是白衣仙子,谙在云端。众人立刻肃然起敬,不再有丝缕声音。他们身后还跟着鸣屋夫子的得意学生们,皆是修为极高的仙师,站在鸣屋夫子和水师元君两旁宛若泰山神使。
万里堂前雅致至极,诸位仙师将这古朴清丽的学堂妆点得缥缈翩然,半点喧嚣浮华都接近不得。他们神色庄严,不苟言笑,众人便也自觉地站正了身子,摆正了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