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晗就这么听着，没有开口。
她不是没有心的人，蒋远周对她怎样，她看在眼里，但她给不起也没有办法给。
在她心里，蒋远周可以是哥哥，可以是家人，可以是任何身份，但除了……
陆晗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半响后，她突然笑了，眼里的冰霜如遇春风般化开，轻轻地叫了一声，“远周哥哥。”
声音有些孤冷，但更多的是乖巧和软糯，轻轻柔柔的就如春风拂过水面一般。
电话那头的蒋远周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呼吸都停了。
这声吴侬软语打在他的耳膜上，却让他的心募的震了震，耳尖有些发痒，眼眶有些酸。
——远周哥哥……
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听过陆晗叫他‘远周哥哥’了。
蒋家和陆家是世交，祖上就是朋友，所以两家来往较为密切。
蒋远周从小就认识陆晗。
第一次见她时，他五岁，她才刚满月。
他母亲说带他去见小妹妹，所以他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进了屋子，看到了躺在婴儿车里使劲抬着手在空中乱抓的她。
他特别好奇，于是伸手碰了碰她的小手，可是却再也收不回来。
她人小小的一个，可抓着他的力气却极大，紧紧的，就是拽着不放开。
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去碰她脸，她穿着粉色的小泡泡裙，朝他吐着泡泡。
她的脸很嫩，身上带着甜甜的奶香，一点也不腻人，淡淡的，小眼睛仿似夜空中的星星般亮堂堂的，直直盯着他。
他心想，这就是妹妹吗？
妹妹长的好可爱，软软的。
他以后一定要对妹妹很好很好才行。
他好奇她小脸怎么那么滑，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将她的小脸戳红了。
看着她脸上的红印，他愣住了，急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一颗颗往下掉。
可她不哭也不闹，甚至觉得很好玩一样，对着他一个劲‘咯咯咯’的笑。
最后他哭着哭着也笑了。
等陆妈妈听到响声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婴儿车旁边，和她一起傻笑，而她的手却始终抓着他的手。
他还记得当时，他的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把陆妈妈吓了一跳。
第二次见她，他十岁，她五岁。
小姑娘长的跟糯米团子一样粉雕玉琢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头发扎成两个小羊角辫，身高还没到他腰的位置，笑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一条直线。
他想逗她，所以拿虫子吓唬她，结果被她摁在地上揍了个满地打滚。
她丝毫不在意当时自己穿着粉色的公主裙，直接骑在他身上，和他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撅着小嘴，瞪着眼睛，握着拳头，一拳一拳的往他胸口砸。
小姑娘力气小，身娇肉贵的，那恶狠狠的样子就跟他欺负了她似地。
他却还得护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最后裙子成功破了大口。
她鼻涕眼泪掉了一地，哭着喊着让他赔，说那是她最喜欢穿的裙子，她都舍不得穿的。
陆妈妈到的时候，她顶着一张小花脸恶人先告状，说他欺负她，把她裙子扯坏了。
虽然确实是他先吓唬她，可她摁着他打的时候，他连手都没还一下。
最后他哄着她说赔她一条一模一样的漂亮裙子，小丫头才破涕为笑，然后扯着他的衣角，乖乖巧巧，软软糯糯的叫他一句，“远周哥哥。”
乖巧听话的模样和之前摁着他揍的小霸王完全是两个样子。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等他自己存够钱，能赔的起她那条公主裙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却传来她被绑匪撕票的消息。
他说什么都不信，可当他看见躺在太平间，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连DNA报告都证明就是她的尸体时，他却没有勇气上去掀开那块白布看上一眼。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花天酒地，开始作天作地，开始醉生梦死，纵情声色。
仿佛只有酒精能够让他暂时忘记那个叫他‘远周哥哥’的小姑娘一般。
他开始无法无天，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什么都不管不顾，终于把自己变成了宁城人人茶余饭后的纨绔子弟。
他想，这样也挺好的，就这样一辈子，等什么时候他玩累了，不想玩了，他就去赔她那条公主裙。
可是五年后，她却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昔日那个乖巧可爱叫他远周哥哥的小丫头，突然从天而降，昏迷在他车里。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
那是一个即将天亮的早晨，星星还稀疏的挂在天际，天边隐隐开始亮起来，四周一片寂静，连微风都没有。
他从魅夜出来，一拉开车门，就看到了斜靠在副驾驶上的她。
哪怕八年没见，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是那个他无数次在梦中梦到的人。
是那个摁着他打最后却又自己委屈的小丫头。
是那个他还欠她一条公主裙没给的陆晗。
她是陆晗，可她也不再是陆晗。
她不再喜欢粉色公主裙，不再轻轻柔柔的叫他远周哥哥，不再会大哭大闹，不再对着他耍任何小脾气。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不出声，不笑不闹，眼底也不再有任何情绪。
她就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却没有生命力。
她的眼睛不再像星星般闪耀，而是像枯朽的老人一般，眼里满是苍凉，没有绝望，没有开心，眼底一片孤寂，像是看不到任何希望，行尸走肉一般的冷淡。
她喜欢黑和白，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喜欢吃瑞士糖……
她打人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捏着拳头一拳一拳，看似用力实际却一点也不疼。
只要有人靠近她一米之内，她下意识的就会果断动手，直接朝人弱点攻击，带着嗜血，带着全身的冰冷，带人要人命的狠厉。
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冷冰冰的杀人武器一般。
这五年，她信任他，除了王牌，她身边只有他，但他却始终走不进她心里。
想到这里，蒋远周忽然深吸一口气。
罢了，就这样吧。
挺好的，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还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样，就很好。
“嗯。”
蒋远周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挑了挑眉，有些轻佻又散漫的继续开口，“再叫一声。”
陆晗从善如流，“远周哥哥。”
蒋远周顿时眉开眼笑，心里的闷气全都散了，道，“真乖。”
气散了，想通了，蒋少爷又恢复一贯的不正经，“晗晗啊，以后都这样叫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声声忙音。
蒋远周一看，顿时气笑了……
陆晗居然给挂了。
臭丫头，夸一句听话就不听话了，果真夸不得。
蒋远周拿着手机怔了半响，然后给下面人打电话。
陆晗不计较，可不代表他不计较，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