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们找谁？”
拿着水壶浇花的小护士，远远的看着几个人走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礼貌问道。
陆晗在小护士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便条件反射的伸手捂住了许安阳的眼睛。
她抬眸，露出鸭舌帽下那双平静得犹如古井深潭般幽深的清眸。
眼角处的那颗小小泪痣，尤其显眼。
小护士愣了一下，忽而笑道：“原来是陆小姐啊，您来看许奶奶的吗？”
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她打着石膏的手腕上，小护士不由惊呼一声：“陆小姐，您这手，没事吧？”
语气里的关怀之意很是明显。
陆晗“嗯”了一声，周身气压敛了敛，轻声道：“不碍事。”
不太习惯和人打交道，却还是礼貌的回了句，“谢谢。”
陆晗是疗养院的常客。
小护士见过陆晗好几次，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和她交流过。
别的同事都说她高冷，不好相处。
久而久之，小护士也对陆晗形成了这样的印象。
刚刚看到她的手，只是下意识的问一句，她都没想过陆晗会回答。
可是，陆晗居然回了，而且还礼貌的道谢。
她声音有种特质的冰凉，就像泠泠的山间泉水，缓缓划过心头，掀起一阵涟漪。
配上她露出的半边脸，不禁让人呼吸一紧。
小护士愣了一下，听到陆晗清冽的嗓音。
“请问一下，许奶奶在病房里吗？”
小护士猛然回神。
她放下手里的水壶，眉开眼笑道：“在呢，现在应该在吃早饭。何院长前几天就交代过了，说陆小姐您这两天可能会过来。”
陆晗眉眼微弯，道了句谢，带着言旭几人往后花园走。
许奶奶情况特殊，陆晗砸了大把的钱，将许奶奶的房间安排进了后面的独栋病房。
之前在南荀那里坑的一个亿，在手里都还没捂热，就被她转到了这里。
小护士看着陆晗的背影，回想起刚刚和她交流的点点滴滴，不禁觉得，传言果然有误。
这不是挺亲切的吗？
哪有别人说的那么高冷，不近人情，不好相处？
她觉得陆晗还挺礼貌的。
再说了，哪怕退一万步讲，她真的高冷又怎么样。
因着她这张脸，她也喜欢她。
仙女嘛，总是有特权的！
啧，果真像网上说的那样，颜狗的卑微。
＊＊＊
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陆晗远远的就能看见前方好几栋独栋小屋。
站在楼下的时候，她眼前忽然闪现出，在天桥底下第一次见到许奶奶的场景。
彼时许奶奶已经一个人也认不出了，瘸着条腿。
身上穿的全是破布，浑身脏兮兮的躺在破布堆里。
被饿了好几天，骨瘦嶙峋，眼睛睁着。
若不是还有微弱呼吸，任谁也不会觉得她还活着。
哪怕心肠如铁的人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句惨。
陆晗手指紧紧掐着掌心，突然就没了上去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好半响，才压下心里那股戾气，蹲下身，目光与许安阳平齐：“阳阳，我们上去看看奶奶。”
许安阳抱着雪耳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勒得雪耳直接嗷呜了一声。
他紧紧盯着陆晗清澈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鼓励。
咬了咬唇，许安阳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阳阳真乖。”陆晗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夸奖道。
她手落到许安阳头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裴琛伸手想揉她头的场景。
手指顿了一秒，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心里那股戾气居然不经意间全散了。
踏上楼梯，陆晗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了里面坐着的老人。
她很瘦，瘦到干瘪的状态。
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一副骨头，身上的衣服显得尤为空荡。
干瘪而多皱的面孔，浑身深土黄色的皮肤，鼻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老人斑。
枯柴般的手上青筋清晰可见，脑袋上的灰白头发稀疏，一双眼睛腐朽无神。
她坐在轮椅上，对面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护士正在喂她吃饭。
半天才喂上一口，吃着吃着还会吐出来，弄得全身都是米粒。
护士不厌其烦的拿纸巾给她擦，笑容可掬的哄着她吃，耐心十足。
陆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的抬手取下头顶的鸭舌帽和口罩。
江天特别有眼力劲儿的伸手接过。
陆晗垂下眼眸，屈起食指，敲了敲门，推开门走进去。
听到开门声，护士抬眼，看到陆晗的时候，眼前一亮，熟稔的打招呼：“陆小姐，您来啦。”
转而看到她的手，也和刚刚的护士一样惊讶：“陆小姐，您的手？”
陆晗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护士松了口气，望着陆晗背后的几个男人，愣了愣神，却什么也没说。
这位陆小姐，疗养院的人没一个不认识她。
一年前，将许奶奶送到了这里，出手就是眼睛都不带眨的几个亿。
要求最好的环境，最好的休养服务。
而且照顾许奶奶的护工，除了疗养院自身的工资以外，陆小姐还单独补贴不少。
可以说，照顾许奶奶的护工，是整个疗养院工资最高的人，甚至比院长还要高一些。
之前好多人都争这份差事。
不过许奶奶发病的时候挺难照顾的，不少人都坚持不下来。
尤其是有些年轻一点的小姑娘，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再加上许奶奶不配合，脾气上来的时候，常常暗地里给许奶奶甩脸色。
拿了钱却不干事儿。
被陆晗当场抓过一次，发了好大的脾气。
开除了好几个人之后，剩下的这些人心思也就淡了。
到了现在，只有她们三个人坚持了下来，轮流照顾着。
陆晗轻轻挥了挥手，抿着唇接过护士手里的碗，低声道：“陈姐，您先出去吧，这里我来。”
护士陈姐蹙着眉看了看她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轻声叹了口气：“行，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您再叫我，我就在外面。”
她起身，望着许奶奶的眼神很亲切，只是眉间愁容满满，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时不时的清醒一下，不过时间都不长。”
老年人年纪大了，她自己家里也有老人。
每次照顾许奶奶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父母。
所以照顾起许奶奶来，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若说最开始来照顾许奶奶，很大原因是因为陆晗给的报酬够高。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是真把许奶奶当自己家中长辈了。
陆晗坐在护士之前坐的位置上，没顾忌旁边人，伸手抽过一张纸，给许奶奶擦了擦嘴。
左手拿着勺子，开始一勺一勺的喂着她。
时不时还拿过一旁的筷子，用左手夹着肉放到碗里。
她左手拿筷，一点也不像不会用的样子，反而拿的很稳。
就跟右手一模一样。
看到她用左手拿筷子，言旭没什么反应，仿佛再正常不过。
钟离和身后的江天倒是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没听说陆晗是左撇子啊。
而且，她明明以前都是用的右手，怎么这会儿……？
难不成，她左右手都行？
要左右手都行的话，昨晚为什么还要裴家大少爷喂她？
钟离懵了，下意识的就想开口。
旁边的言旭似乎有所察觉，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去。
钟离嘴里的话就这么堵在嗓子眼，卡住了。
哭。
这都是些什么魔鬼？
江天看了一眼，忙不迭的低下头。
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倒没了其他什么想法。
能把左右手都用的那么熟练，这世上真没几个人能办到。
陆小姐，真是绝了。
许奶奶吃的很慢，吞咽的动作几乎机械般。
面前喂她吃饭的人换了一个，她却完全没有发现。
亦或是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陆晗放下碗，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她看向一边的许安阳：“阳阳，过来。”
许安阳愣了一秒，将怀里的雪耳塞到一旁的言旭手上，踏着小碎步往陆晗身边挪。
言旭条件反射的接着，垂眼就和怀里的雪耳大眼瞪小眼的瞪在一起。
雪耳抬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幽幽的看着言旭，罕见的没有大闹，反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的窝在了他怀里。
冲着他小声的嗷呜了一嗓子。
言旭：“……”
不是说狼一般都是认人且狠厉的吗？
这什么他怀里这只，会如此不同。
虽然那晚他曾隔着窗户看见过它。
但要是他记得不错的话，今天才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这小东西，怎么就能这么信任他。
言旭抱着雪耳，从没和小动物打过交道的他，身体僵了一秒。
许安阳接过陆晗递过来的碗，拿着勺子笨拙的喂着许奶奶。
他年纪小，没照顾过人，加上许奶奶又不配合，控制不了手上的力道。
勺子不小心戳到了许奶奶嘴角。
许安阳愣了一下，举着手不知所措。
许奶奶无神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
她脸色突变，刚想尖叫，眼神落到了许安阳脸上。
紧接着，瞳孔一点一点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睁大。
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无神的眼睛也有了波动。
许安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伸手试探性的重新将勺子递出。
许奶奶眼睛一直盯着许安阳，嘴里无意识的嚼着，竟开始慢慢变得配合起来。
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
许奶奶的眼神就没从许安阳身上移开过。
将空碗递给陆晗，许安阳又从陆晗手里接过纸巾，踮着脚去给许奶奶擦嘴。
许奶奶陡然伸手，拉住了许安阳的手，眼眶刷的红了，隐隐含着泪。
嘴唇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挣扎着想从轮椅上下来，却因为全身无力而动不了分毫。
许安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往后一躲，撞入陆晗怀里。
陆晗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阳阳，别怕，她是奶奶。”
许安阳咬紧了牙关，往前走了一步。
半响后，嘴唇微微动了动，小声的叫了一声：“奶奶。”
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声音有些嘶哑，但吐字却很清晰。
许奶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久久反应不过来。
睁大眼睛，怔在了原地。
一秒，两秒，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忍不住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伸着手去摸许安阳。
嘴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似笑又似在哭，看起来颇为激动疯狂可怕。
想着陆晗说的话，许安阳垫着脚，伸出双手去抱住许奶奶，也忍不住眼眶红了红，又叫了一声：“奶奶。”
从许安阳出声，钟离就瞪大了眼珠子。
这震撼，丝毫不亚于陆晗用左手拿筷。
他愣愣的抬手指着许安阳，嘴里小声的支支吾吾：“他他他……他不是……不会，说话吗？”
卧槽。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为什么大早上的，他就要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一个两个的，这深藏不露啊。
不愧是姐弟。
钟离咽了口唾沫，抱着身边的柱子怀疑人生。
＊＊＊
护工推着许奶奶在花园里散步。
小路头顶搭了些架子，植物藤蔓绕在上面，将阳光严丝密缝的遮住。
许安阳从花坛里折了两支花，哒哒哒的跑到许奶奶身前，递给她一支。
许奶奶颤抖着手接过，腐朽的眼神中能捕捉到一丝慈爱目光紧紧围绕着许安阳。
不远处，陆晗和言旭站在树下看着。
小家伙像是赖上了言旭，窝在他怀里不愿意走了。
言旭没办法，只能抱着它。
从一开始的僵硬，到现在的习惯。
他自个儿都觉得惊奇。
“你怎么看？”陆晗伸手接过树下掉下来的叶子，不清不淡地问了一句。
言旭侧了侧头，沉思了片刻，坦然道：“晗晗，医生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没明说，但这是什么意思，聪明如陆晗又怎会不知。
陆晗愣了一下，指间的树叶顺着指缝落下：“你也，没办法吗？”
她还以为，言旭会有办法。
言旭看着陆晗，有些不忍心，却还是抿了抿唇，答道：“晗晗，他们说我们是神医，可是，我们是神医，却不是神。”
我们不是神，所以救不了所有人。
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态。
没有人可以改变。
许奶奶年纪大了，加上前几年受的磨难，身体早就垮了。
若不是陆晗吊着，和阎王爷抢命，她根本就撑不到今天。
是啊，生老病死，自然常情。
都是求不得的。
陆晗忽然觉得有些明了了。
听着言旭嘴里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陆晗忽而唇角微勾，散漫笑道：“怎么猜出来的？”
言旭也含笑，手指无意识的给雪耳顺着毛：“晗晗，我是医生。”
同是医生，同样对气息尤其敏感。
刚踏进许奶奶的房间时，他就闻到了空气里隐隐约约的中药味。
很淡，不明显。
嗅觉不好的人，肯定闻不到。
他虽然对中医不甚了解，但这么多年，也和中医打过不少交道。
平常的中药，还是能分辨得出来。
茯苓白术，养肝护肝。
黄芪当归，养心护心。
陆晗偏过头，微挑眉梢：“就这些？”
言旭微笑说道：“晗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上悬赏榜吗？”
陆晗一愣，脑子里什么快速一闪，隐隐有种直觉喧嚣而上。
“因为他们以为我是鬼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