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在府里，一呆就是近一月，除了腊月十七生辰那日，去了趟归林居，与连涟她们小聚，基本一直没出过门。
天不好，不适合出门。窝在屋子里，时不时进进空间，时间倒是不难打发。
花椒过上了猫冬的生活。
而这个年，府里过得也安静。
在京都下雪前赶往京都的文正阳且还没回。
在边关过的年。
听说，边关没大战事，不过就是时有的小打小闹，倒是用不着文正阳出面。
只是大雪封路，回京都难。而因此，文正阳他们多是要等开春，雪化路解封后才得回来。
一家之主不在，府里的年难免过得冷清，年味不足。
更何况府里人丁本就不旺盛。
不过文正阳不回府，花椒表示挺高兴，起码可顺心。就比如现在，面对这一张让她极心动的帖子，完全可顺心而为。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左翊。
晴了些时日的天又飘起雪，积上一层，脚踩上去，已有“咯吱”响声。
马来家的说，瞧着到夜里，怕又是一场大雪。
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些愁。
对于冬日里的大雪，多数人是不喜。这种情感倒不是对雪本身，而是雪后，会产生的灾情。
不久之前，那场连着好多日断断续续不停的飘雪，将京都好几户人家压塌了屋顶，压死了小孩，冻死了好几人。
虽然比不上去年那场，但同也是灾害。
马来家的年纪大，本也就是伺候人的，而对于这种事的发生，更有感触。
而喜欢落雪，对雪的净白而有好感，也就是花椒这种未体会过人间疾苦，不识愁滋味的富贵姑娘公子么。
比如就此时，花椒看着挂着凛冽寒风有些阴沉的天，脑中想象出的，是漫天飞舞而下的雪花片，以及雾气氤氲的温泉堂。
光是想想，那场景也是极美的。
花椒吩咐碧喜收拾东西，而她自己去了扶风堂，找赵氏。
毕竟是要出去过夜，该知会的还是要知会声。
扶风堂，赵氏母子三都在。
文云婧难得地端坐手执一书册，文启行拿着狼毫笔，在纸上勾圈作画画花。
“二姐姐！”一见到花椒，文启行表现出异常的欢喜，扔下手中的笔，便奔向花椒身旁。
赵氏与文云婧瞧着，心下泛起几抹肯定，几抹欣慰。
真不再是从前那呆呆傻傻的模样了。
赵氏尤为激动，那可是她的儿子，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世上恐再无人能与她相比。
而对于花椒，赵氏如今也是极温和的。
月前，她曾去过大成寺中求签，主要是为文启行求，当时解签的大师是如何与她说的？
说，她儿遇得贵人，命运有改，终将苦尽甘来。
佛祖可鉴，当她听闻这些话时，是何等激动！
赵氏再三问那贵人是谁，在何处，大师之解便给了四字：近在眼前。
赵氏一番仔细琢磨，最终将人锁定在花椒。再三推演，更是肯定。
文启行是在花椒回府，与花椒有所亲近之后，才有明显好转。
更何况，花椒可是救过文启行一命。
就凭此，她便认定了花椒。
再结合佛祖冥冥之中示意，赵氏待花椒的态度，更是热切。
就比如这时。
“天儿这般冷，怎地这时候过来？”赵氏笑道，“秋月，快给二姑娘上杯热茶。”
“多谢夫人。”花椒笑晏晏福礼，“我来是想与夫人说声，一会要出去，今儿住外头，就不回来了。”
“出去？”赵氏略一惊，看一眼外面天色，而道，“这天瞧着，可不大好。”
花椒每月可住外头的事，她是知道的，这本是文正阳答应下来。亲爹都同意，她一个面子上的夫人，自不会去当个坏人，惹人不高兴。
文正阳去边关，这两月，花椒不是没有住到外头去的例子。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但总不能一个字不说。
“无妨，我是呆屋里，又不是露宿街头。别说外头刮风下雪，便是下刀子也不碍事。”花椒娇笑道。
“你有打算就好。”赵氏点头，而认真说道，“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还得注意。”
“夫人放心，我会带上阿谷。”花椒顺口接过话。
阿谷基本是属于花椒的私卫了，文正阳这次出去，依旧将阿谷留给花椒，来保护她安危。
赵氏点点头，客气了两句，便就同意。
花椒喝上两口秋月沏上来的热茶，又与文启行叨叨两句，顺手给了他些草木息，这才告辞。
花椒离开，文启行有些闷闷不乐，小脸落了下来，兴致不高地在纸上乱涂乱画。
“娘，你就这么同意她出去了？”文云婧听着外头呼啸的寒风，而道。
“不然呢？”赵氏反问。
文云婧扫一眼赵氏，目光落在外头有些阴的天色上，没说话。
“她是个主意儿正的，你又不是不知。”赵氏解释，“况且她这过来，并不是求得我同意，而只是知会一声。”
就算她拒绝，她能乖乖地听话呆在府里？
怎么可能！
来与她说一声，那便已经是给她面子了。不然，照她那性子，她赵氏算得了什么？
都敢和亲爹呛声，讨价还价，她一名义上的夫人，能算什么？
“再者说，她能出去，是你爹同意的！”
赵氏看一眼应过生后目光重新落回书册上的女儿，心下喟叹，劝道，“婧儿，凡事莫要与人比，比不起的……”
文云婧捏着书册的手指微颤两下眼眶酸涩得疼，半晌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又翻过一页。
确实比不起的！
花椒一路哼着自创的小旋律，回到百草屋。
碧喜已将花椒要求带的东西准备好。于是，花椒带着碧喜，碧喜拿着包裹，裹紧了斗篷，便去外院找阿谷，备马车离开。
阿谷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花草屋门口。
花椒跳下车，仅在铺子里呆了小会，便又重新出来。
再出来时，身旁跟着一人。
阿谷定眼看去，可不就是左翊！
“去归林居。”花椒先跳上车，左翊紧随其后。
阿谷扯扯缰绳，点头应是。
心下对原主子一番忏悔：他实在杠不过王爷，所以，主子，千万莫责怪阿谷办事不利。
马车下，碧喜正要上来，被后头的随风一把扯住，“我们坐后头那辆。”
碧喜瞪一眼随风，气哼哼地往后头去。
随风摸摸鼻子，无奈而又无语，好好地，瞪他作甚？
阿谷以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归林居，谁知仅在归林居呆了不过半个时辰，带上不少小食，然后又重新上了马车。
这回，左翊被赶回了自己的马车内和李清润一道，而花椒与方梓珏连涟坐一起，还有两丫鬟，碧喜小苗。
“姑娘，咱要去城外？”阿谷惊呼，这种天跑城外庄子去！
“没错。”花椒推开些车厢门，递出一双鹿皮手套，“大冷的天，带着，不然这么大寒风吹下来，手指头都得冻僵。”
阿谷捏捏手，是冻得有些麻木了，尽管他还是缩在暖手袋中。
瞧瞧花椒递出的鹿皮手套，阿谷将手伸进去戴好，活动下五指，才觉得果真灵活还防风。
而且还格外合手。
“还合适吧？”花椒说道，“上回要了你的手掌尺寸，红欢给做的。刚忘了拿出来给你。”
“不错。”阿谷乐道，“多谢姑娘。”
心头更是暖洋洋，果然还是跟着姑娘待遇好。不光吃喝想着他，连这些都记着。
“还有这个，抱在肚子上。”花椒又递出一个精巧的手炉，“风大，有这暖炉暖着，更暖和些。”
阿谷乐呵呵接过暖炉，塞进棉袄内，果然是暖和。
想当初跟着主子，哪有如此好的待遇。
阿谷喟叹。
倒不是说文正阳不好，只是毕竟是男人，哪能想到这些细的。冷，那就是忍着，总冻不死。
阿谷想想跟着主子的那么些年，再想想跟着小主子的这段时间。
啧，天壤之别啊！
“啪”一甩鞭子，阿谷不再多话，只是跟上左翊的马车，朝城外奔去。
顶着刺骨寒风，一路奔跑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地方。
长驱直入，直到庄子里才下车。
下车时，风更冷了。天上也飘起了小雪珠，打下来，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天色虽不至于到抬手不见五指，但也黑了许多。
一众下车，到屋子里，已经准备好热茶点心，喝上一盏，吃上几个点心，那感觉，当真是舒畅得不行。
左翊作为东道主，发话了。
“咱一会先去泡温泉，泡过后，再吃锅子。”
“王爷安排得不错啊！”连涟夸赞道。
左翊抬抬下巴，“那是自然，不然让你们这大冷天的赶这么远路来喝西北风？”
即便一路都在马车中，抱着暖炉，但依旧冷。若这个时候去泡场温泉，那确实是再好不过。
洗去一身寒气，暖和筋骨。
庄子依山而落，温泉在庄子的最后头。在泉水池上，建着两间大屋。
花椒瞧着，拧拧眉，这和随风所说的不一样啊！
左翊似是明白花椒所想，伸手轻捏了下花椒肉手，眨了下眼。而后转身离开。
花椒眨巴眼，福至心灵，趁着他们参观温泉屋的工夫，跟着左翊跑了。
绕过房屋，拐入一条小山路，沿着小山路一直向上，十来丈的路程，再次左拐，走在在枯败的林间小路上。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花椒逐渐感觉到温度有所不同。
若仔细观察去，地上的小草，灌木也还有些许绿意。
“快到了吧？”花椒说道。
左翊笑着，拨开一足有花椒身高的灌木丛，走进去。
氤氲热气冉冉。
“这只有这么两个泉口，不比下面的大，而这片水却多，因此顶多也只能坐下三人。”左翊指着两口咕嘟咕嘟的冒着的泉水道。
花椒看去，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泉池是大，长有一丈，宽约半丈，内侧是天然石壁而成，底下尚有石子儿。
冒温泉大一半氤氲着热气，水很暖和，而越靠近那头，水越凉。另一侧甚至还有浮冰碎雪飘浮。
靠不冒温泉的那侧栽着两株老梅，越是严寒，老梅绽放得越是灿烂，甚至有隐隐花香。
梅枝花干上盖着一层白雪，与红艳的梅花相互映衬，格外引人。
寒风拂过，花椒在这头便能闻到清冽的寒香。
“可喜欢？”左翊问道。
花椒点点头，“这红梅本就长在此的？”
“哪有，今年刚让孙叔吩咐人移栽过来的。本来想多栽几棵，不过孙叔说，好事成双，两棵即可，太多了也不好。”左翊实诚解释。
“如此，你便可又玩浮雪，又赏梅花了。”左翊说道，“绝对比你爹那多温泉池要好。”
花椒，“……”这都多久前的事了，还记着。
“本来是想再栽一棵桃花树的，这温度适宜，应当也能开花。”左翊絮叨开口，“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没栽。也不一定就能开花。”
“对，说不定长桃子了。”花椒接过话。
两人笑过，而后左翊看着花椒。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花椒竟觉得左翊面如桃花般粉嫩。
“那我泡了。”花椒觉得应该打声招呼。
“啊，好。”左翊偏开眼，嘴角上扬。
心下好一番激动，一起泡温泉啊！马上就能看到椒椒沐浴的场面了。
脑袋中不期浮现出在杏花村时花椒丛浴桶中出来没遮挡的形体。
虽然干干瘪瘪小孩模样，没啥看头，不过……
他还是忍不住害羞。
如此一想，左翊转过头，脸更红了。
花椒眉头轻撩，对于左翊那番小心思半点不知。
很自如地脱去斗篷，脱下棉袄棉裙，剩下一身中衣，然后跨入泉水中。
“呼——”真舒服！
花椒轻叹一声，手拍打水面，感受从天而降的雪花，在氤氲的热气中融化，最后落在脸上只有小小一片。
一半暖和，一半冰冷，一半热气氤氲，一半白雪纷飞，宛如两个世界，却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给！”
花椒侧脸看去，一盘的鸭爪。还有个空盘子，是用来吐骨头的。
花椒两眼登时亮了，“你啥时候准备的？”
一边泡温泉，一边赏雪景，再一边啃鸭爪……
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