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湿气重,阴处又常年晒不到太阳,地上烂泥多一些也很正常。”罗老根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手里拄着根拐棍。
我盯着罗老根佝偻着的后背撇了撇嘴,这老东西说话总是藏着掖着只说一半,山里湿气重难晒到太阳是不错,但是越靠近那座雾蒙蒙的山路面就越湿滑,变化想当明显,这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要说这种情况和那劳什子的诅咒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而且刚来时罗老根嘴上可说自己十几年没来这里了,生怕找错了路才要先来探探路,可是现在看起来,这老头子带起路来虎虎生风,除了偶尔要躲避一下路面上的障碍,根本都不怎么需要看路,这股子熟悉的劲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根本不像什么十几年没来怕迷路的样子。
我敢打赌,现在营地里罗通和剩下的那几个人肯定按照罗老根的吩咐在做着什么事情,一些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事情。之前我以为自己完全看透了这条老狐狸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
一行人继续沿着山路往前走,那座雾蒙蒙的山已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也终于发现了它与我们脚下这座山的不同之处。
这完全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地方的山坡,根本没人会相信这两个山头竟然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脚下的这座山,除了红土和大块的石头,竟是些低矮的灌木,看上去光秃秃的。然而作为彝族寨子所在地的那座山头,确实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我们已经走进了那层灰蒙蒙的雾气的最外围。
我本以为灰雾之中会是一片迷了人眼的世界,却发现里面除了光线比较暗之外,眼睛并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而且呼吸很顺畅,连刚才一星半点的水锈味在这里也当然无存,反倒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甜味,越往深处走味道越重。
而眼前的景象又是让我小小的一阵吃惊,比起刚才光秃秃的那座山头,这里的植被茂密了太多。脚下是一条直通往山里的石板路,可以看得出很有些岁月了,不少棱角都被磨得圆滑,并且长满了青苔。
石板上非常湿滑,稍不留意就可能摔跤,就像是空山雨后的那种感觉,若不是知道山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连我这个俗人都忍不住赞一声雅致。山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林木,枝叶遮天蔽日,很是繁茂,树干上也非常潮湿,生着苔藓和各色各样低矮的菌子,以及从高处垂落到地上的青灰色的藤蔓。
这些肆意扩张的藤蔓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些鬼山该有的恐惧感,现在还是正午,但是似乎一年也晒不进几回太阳的石头山里,因为这些林木变得有些鬼影重重。
林木之中还有一声半声的鸟类聒噪声,不知道是乌鸦还是夜枭,声音粗粝的像是八十岁的老太在咳嗽。
“许,许哥,我觉得有些冷啊。”狗根子低声说道。
冷是肯定的,我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森森的阴气。但是这座山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按照罗老根所说,这山里横死过数百的族人,而且现在可能还有百十具以上的僵尸以及那个戾气冲天的飞僵,那么这座山哪怕是大白天里飘鬼火都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惨死之人的怨气是最重的,它们在这里徘徊百年不散,山上早就该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模样了。然而这座山头上长满了林木,虽然都是些喜阴的品种,但是长势是出人意料的旺盛,有点兴兴向荣的意味,更不用说林木深处竟然还有鸟类在鸣叫了,乌鸦就算再邪性,终归还是活物,应该没可能在这里生存才对。
阴气与阳气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但是在这座山上却诡异的并存着,这座山就像是被厉鬼冲散了魂的人一样,灵魂已死但肉身还阳。
我们已经走到了山脚之下,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子腥甜味不断的冲击着我的嗅觉,甜的发腻,腥的让人感到恶心,我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却收获了狗根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许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狗根子很是关切的问道。
我伸手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有点好奇的问他:“这味道你能忍得了?”
“啥味道?”狗根子说着就凑着鼻子使劲嗅了起来,然后又道:“除了有些水锈味,没什么旁的啊。”
狗根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瞧瞧同行的其他人,全都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不舒服的反应。
我自认忍受能力比一般人还要强些,就算比不过这些被罗老根自幼调教的徒弟们,总不可能连狗根子也比不过吧,我狐疑的看向了罗老根,发现他正好也看着我呢。
“别想了,这是血的味道,你应该是通了小周天了吧,所以才能闻到。”罗老根醒了醒鼻子,又说:“念段清心咒吧,你师父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这跟通不通小周天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一听他说当年师父是靠念清心咒对付过去的,自己连忙也照着念了一段,结果才念了不到一半,果然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立刻就消失了。现在再闻闻周围的空气,就如狗根子说的那样,虽然有点水锈味,但还算清新。
“我们继续走吧,趁还是正午,多往上走走看。”罗老根根本不给我询问的机会,而是一马当先的踏上了往上的山路。
我跟着人群往上走,心里却还琢磨着罗老根刚才说的话,他说空气里的是血的味道,而且显然我师父当年也遇到过,那么指的难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件中流血的味道么?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别说血了,那些彝族人如果没变成僵尸,现在早都变成白骨了,连肉都烂没了到哪里去有血的味道?
总不能罗老根说的是僵尸身上的味道吧,我心里不由得一紧,这么浓重的味道,我之前估计山上有百十条僵尸看来是太乐观了。
清心咒有安神定气的作用,但是并不能破除外邪,偏偏念了几句之后就不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了,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着,渐渐觉得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低到身上穿着短袖的我都忍不住因为阵阵凉意而打起了寒颤。这时候我才发现眼前的景色已然变了,我们已经走到了当年的彝族寨子里。
“就是这里了。”罗老根轻轻的说了一声,好似怕惊动什么,然后慢慢的往废墟深处走去。
不过当年足有千多人的大寨子,现在目光可触及之处只有一片破败的废墟。彝族人建的屋子大都用的是木料竹子一类,极少有用砖土的,没有人修缮的话,根本维持不了多少年。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一间屋子是完整的了,大都变成了荒草杂生的土堆,偶尔有一两根房梁或者承重的木料还倔强而孤独的立在原地,慢慢的腐朽着。
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我们在破败的寨子废墟里小心的搜索着,荒草之中散乱着许多残缺不全的白骨,想来就是当年那个夜晚惨遭屠戮的寨民了。累累白骨极少有完整的,除了因为时间的侵蚀外,骨头还有非常明显的受外力损伤而留下的痕迹。
断痕参差不齐犹如刀锉一般,触目惊心,任由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都没能变得圆滑。从那些尸骨扭曲的形态,不难感受到他们生前所遭受的恐怖与绝望。许多骷髅的头骨都碎成的几块,还有些是天灵盖上生生被咬出一个缺口的,再联想到罗老根所说的虎妖作乱的传说,难道他们都是生生被那畜生拍碎了天灵,吸干了脑浆么?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我和狗根子纯粹是因为眼前这凄惨的一幕而感到不适,而高家坡的这些彝族人的后代们,脸上都写满了悲戚。
毕竟这里躺着的都是他们族内的先人,少数民族尤其尊重先祖,而他们的祖先们却在这里暴尸百年,化成了累累白骨而不得安宁。
更何况当年的噩梦到如今还困扰着他们这些后来人。
罗通他们忙着收拾先人的遗骨,我总算知道他们一路上带着的铲子铁锨是用来做什么的了,然而地上散落各处的白骨大都是零散不完整的,挖一个坑埋一具尸骨不仅太累人也实在没这个必要,所以罗通他们会挖上一个较大的坑,然后埋上好几具尸骨,再填上封土。
罗老根跟在年轻人后面,用彝族的语言念诵着一篇超度亡者的咒文,声音低沉,在空荡的山谷之间久久不散。
我对于死人的枯骨并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怕轻举妄动触犯了罗老根他们的什么特殊的规矩,在征得了老狐狸的同意之后,我也帮着罗通一伙人收敛起地面上的遗骨起来,到最后,就连狗根子也跑过来帮忙了。
饶是这样,忙到我再也弯不下腰了,我们也没能收敛起太多的尸骨,眼睛可及之处还有许多的森森白骨散乱在荒草之中,但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不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回到营地,等到天地间阳气衰退,天晓得这座石头山上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