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图南愕然看着褚教授，感觉他像是在瞬间，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位同学，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觉得，时间这个概念，真的存在吗？”
方图南摇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时间是相对概念，而不是绝对概念。”
褚教授轻轻的鼓掌，看向方图南的双眼中，欣赏和热情更加炽烈了。
“这位同学，你对于时间的理解很深刻，按照物理学的定义，时间是物质的永恒运动，但对于人类的大脑认知而言，时间是看不见，也抓不着的，只能按照地球的公转自转，昼夜交接，四季更替的变幻，自古约定俗成的历法，无比朦胧的分割感受，拙劣的加以计算。”
“时间是有方向的吗？根据物理学的法则，无疑是的！”
“热力学第二定律：熵总是随时间而增加。”
“从微观上来看，人会老死腐烂，玻璃杯会碎裂，汽车会报废生锈，从宏观上来看，正是利用了这些能量，地球上的生物体才能向着熵减少的方向进化。”
“可这就能证明时间是有方向的吗？”
“地球上所有的物质，以及生物体，是在不断进化吗？质量是在不断增加膨胀吗？不！只是腐坏混乱，并陷入不断的循环，物质的质量，始终是恒定的！”
褚教授越说越兴奋，甚至走下了讲台，来到方图南的面前。
“所以，时间是流动的，但没有方向，是一片无法描述，不可名状的混乱。”
“人类感受到的时间，其实并不存在！”
“人的意识，是根本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
说罢，褚教授突然伸手，捂住了方图南的眼睛。
片刻后，他又将手拿开。
“这位同学，你能精确的告诉我，刚才我捂住你的眼睛多长时间吗？在这段时间里，你周围的物质，又发生了什么运动轨迹？”
方图南自然是摇头。
“就是这样，人类本身并不能感受到时间的方向和流动，只有通过意识介入的参照物对比，才能朦胧观察到相对的时间概念，现在我再问你，你听说过电子双缝干涉实验吗？”褚教授问道。
方图南点头。
电子双缝干涉实验，据称是物理学界最恐怖的实验。
简而言之，就是科学家们在观测微观电子的状态之时，电子似乎知道科学家什么时候进行观测，只要一观测，干涉条纹就消失，不观测就出现。
这个实验的结果，甚至让一些科学家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质疑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更高等级的文明虚拟出来的。
此时，褚教授也找回了讲课的激情，一个箭步跳回讲台上，微笑着面对所有学生们，打了个响指。
“电子双缝干涉实验，也是比较难理解的内容，我来给其他同学们，做个比喻。”
“薛定谔的猫。”
“一个盒子里面有一瓶毒药，还有一只猫，假如猫把毒药碰洒，那么就会死掉，如果毒药没被碰洒，猫就会活着。
“这时把盒子盖上，猫在科学家看来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活着的状态，另一种是死了的状态。”
“这两种状态只有一种是真实的，不可能存在这只猫既活着又死了的状况。”
“当科学家打开盒子之后，要么是看到活猫，要么是看到死猫，这个假设被称为薛定谔的猫。”
但看向台下依旧一脸茫然疑惑的同学们，褚教授不免叹了口气，然后声音陡然拔高，愤怒大吼。
“看来大家还是无法理解！有同学或许还在想，摇一摇箱子听猫叫，不就能确定结果了吗？那我只能说抱歉！如果你已经考上鹤大，思维能力却还停留在这种阶段，请你立刻退学滚回家！”
“又或者是有同学，认为这个例子已经超出了物理学的范畴，陷入唯心主义的桎梏……”
“不！不要这样想！如果你们有人无法理解这个例子，认为这个例子和物理学无关，也就只能说明他是个愚笨低智商的蠢人！没有资格！再继续留在我们物理学院里！”
像是个在开演唱会的摇滚歌手一样，褚教授一边狰狞咆哮，一边又一次跳下了讲台。
用力抓住方图南的肩膀，他把方图南整个人扭了一圈，让他面朝着报告厅里的大家。
“这位男同学，你来！你来告诉大家！我说的薛定谔的猫这个例子，是不是物理学的范畴？”
方图南有点被发疯的褚教授吓到，仔细思忖了一番后，才说出答案。
“是的，您说的例子，的确是物理学的范畴，科学家们还给这个例子中的过程，起了一个名字。”
“叫做，波函数坍缩。”
“波函数坍缩的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就像箱子里薛定谔的猫，如果打开箱子的时候猫已经死了，那么关上箱子之后猫也不会再活过来，结果在观察开始的那一刻开始注定，即使停止观察，也不会回到初始状态。”
褚教授再度用力的鼓掌，把手掌都拍红了。
“完全正确！所以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决定人类会老死腐烂，玻璃杯会碎裂，汽车会报废生锈，昼夜交接，四季变换，沧海桑田，决定地球上一切物质变化的……”
“到底是时间的方向？还是意识的介入？”
这个问题的答案，方图南已经回答不上来了。
“抱歉，褚教授，我想这个问题……已经货真价实超出物理学的范畴，应该归属于哲学问题。”方图南低声说道。
褚教授却是微微眯起像猫一样的淡黄色瞳孔。
“不，这不属于哲学问题，依旧是物理学的范畴。”
“现在，我来告诉你答案。”
“决定地球上一切物质变化的，既是时间的方向，也是意识的介入。”
“因为，时间的流变就等于意识的流变。”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能够控制意识的流变，那么就可以控制时间的流变了！”
这个答案让方图南始料未及，眼看褚教授回到讲台上的电脑前操作了一番，在投影屏上放出了几张照片。
“大家都知道，除了不断攀登物理学的高峰，我同时还在进行临床医学的研究，我对精神类的罕见病症尤为感兴趣，这几个病人的病例研究，是我遍寻全球各地的精神病院，所挑选搜集的。”
“首先请大家看这位年轻女士，在一次被意外电击后，她失去了情绪变化的能力，因为她的大脑中，产生情绪的器官组织杏仁核，被受损破坏掉了。”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自打出生，就无法站立行走，只能四肢爬行，还伴有剧烈的头痛头晕症状，因为他自从出生，头颅里就没有负责感知重力的半规管。”
“然后，就是这位，对我启发最大的病人！请大家睁大眼睛，这位名叫克罗斯的男孩，没错，他的确是男孩，因为拍摄这张照片时，他只有十五岁！”
“但大家看到的，他的模样，是头发花白，牙齿都快掉光的老人，为什么？我也很好奇，就对克罗斯进行了详细的问诊检查。”
“结果显示，这个男孩，自从生下来，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就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在睡梦中，他所感受到的时间的流动无比缓慢，大概是正常人的二十多倍。”
“所以，每一次睡觉醒来，他的身体，都会夸张的发育或者衰老，这在临床上，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时间知觉障碍症，我猜想，这种病症的存在，一定也是由于大脑中的时间感知器官损坏而导致的。”
“所以，我对克罗斯的大脑进行了CT扫描，和正常人的大脑扫描图像，进行了对比，结果的确让我找到了！那片控制时间的感知器官！是大脑中一片极小的区域，小到只能以毫米丈量！”
“如果在不伤到大脑其它部分的情况下，破坏掉这片区域，人类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从而抛弃贫弱的肉体，以跃迁四维空间，无视虫洞引力的强大脑波意识，进行时间穿越旅行，这也正是我刚才所讲的，从没有人想象过的时间穿越方法！可是……”
关掉投影照片，褚教授叹了口气。
“可难题是，这片区域因为太过微小，大脑又是如此复杂高级，脆弱异常的人体器官，哪怕用上现代医学最尖端的科技，伽马刀，微波介入，超声脉冲，射频放电等离子体，全都无法精准破坏指定的这片区域。”
“而稍有不慎，接受手术的人被破坏了附近的其它大脑区域，轻则表现出各种严重的精神障碍，重则直接死亡。”
“这样的话，这种从来没有人设想过的时间穿越方法，也要陷入死路了。”
沉默了一会儿，褚教授的眼中，再次闪出狂热癫狂的神采。
“但是，我再次找到了答案！”
“站在那些自以为伟大不朽，被人们供奉进殿堂瞻仰的科学家坟墓上！以吐痰撒尿的姿态！找到了答案！”
“抛弃逻辑和思维，用锐利锥子，和沉重的钳子，凿开我的头盖骨！撕裂我的大脑皮层灰质！只凭借想象力！我找到了答案！”
这一刻，褚教授笑的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人。
“答案，是病毒！”
“物理上的电子粒子做不到的事情。”
“构建病毒的亚显微粒子，却能做到！”
“这一刻！证明了生物学比物理学伟大！”
“也证明了我们人类本身的大脑！比任何时间机器都要更高级强大！”
“研制出一种能精准破坏人类大脑中，感知时间区域的病毒，虽然针对不同人的体质，产生的效果也因人而异。”
“但没有什么比这更高效便捷的方法，这种病毒可以通过血液、唾液、体液传播，只需在轻轻一吻之间，就能让一个人拥有成为时间穿越者的可能性！”
“而且，我越是更加深入的研究，才越是发现更多……”
这时，一声凌厉的断喝声响起，打断了褚教授忘乎所以的讲授。
是那个三鹰集团的代表，名叫王珍妮的亚裔女士。
“褚教授！要不然讲座就到这里吧，我们还有合作项目要商谈！”王珍妮的脸色很不好看。
褚教授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激动失言。
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褚教授瞬间恢复了先前那温尔文雅，风度翩翩的模样。
“那今天的讲座就此结束，再次感谢各位同学莅临。”
随即，褚教授便和三鹰集团的两位代表女士一起，走出了报告厅。
方图南身边坐着的男同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语气崇拜道：“学长，您真厉害啊！您是哪个院的博士？我在物理学院没见过您呢，居然能和褚教授对答如流，不怕学长您笑话，你们说的东西，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报告厅里的其他同学，看向方图南的眼神，也是一片憧憬和惊慕。
方图南没工夫享受这些眼神。
在听完褚教授最后的那番话后，他此刻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最困扰他的事情。
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嘴唇。
吻。
树姐那个莫名其妙，把自己嘴唇咬出血的强吻。
在那之后，跨越时空，联系上林依然的短信和电话。
原来答案。
是这么一回事。
方图南当即背起背包，拔腿朝着报告厅门外追了出去。
“褚教授！请您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请教您！”
褚教授停下脚步转身，看到是方图南后，顿时绽放出热情笑容。
“原来是这位同学，我也很欣赏你刚才的真知灼见，但我现在有事情要忙，或许等到晚饭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那时再好好聊聊，如何？”
“嗯，当然了，谢谢您，教授。”方图南点头。
告知了方图南他办公室的地址后，褚教授刚要离开，又驻足停下。
目光在方图南脸上扫了一圈，褚教授露出惊讶疑惑的神情，眉头微皱，然后又迅速隐藏收敛表情。
“这位同学，我在物理学院没见过你呢，而且，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经常熬夜还是失眠？无意冒犯，我只是在进行临床医学的研究，也有了些医生的职业病。”褚教授和蔼的笑着。
“那个……我是隔壁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今天来贵校蹭讲座，我关注您，是因为之前我买了您的着作，最近我也确实沉醉于时空穿越理论的学习，有些失眠。”方图南扯谎道。
褚教授点了点头，表情依旧温和亲切道：“你是鹤电大的啊！我曾经带过一个很天才的博士生，他也是鹤电大的本硕连读，不过因为他性格太过乖张怪僻，我们很遗憾的分道扬镳了，对了，你说你买了我的书，带来了吗？”
“啊……哦，带来了！”
“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当然！太荣幸了！”
其实方图南没带，但之前针织帽男孩用来帮忙占座的这本，方图南给装进了背包里。
拿出那本《在时间长河里潜泳的人》，褚教授很有礼节的双手接过。
然后他转头，看了那个名叫克里斯安的金发女郎一眼。
“女士，您带着笔吗？”
克里斯安点头，从背包里翻找出一支黑色钢笔，递给褚教授。
签完名后，褚教授把书和钢笔一起递给了方图南。
“笔你也留着吧，算是感谢的礼物，今天的讲座，多谢你全程捧场互动，不然我就太尴尬了。”褚教授拍了拍方图南的肩膀。
“您太客气了。”
随即，二人握了握手，暂时分别。
在转身的一刹那，方图南和褚教授脸上的友好笑容，在一瞬间同时消失。
像是对完戏的两位专业演员。
在笑容之下隐藏着的，是彼此都难以捉摸的叵测。
随后，方图南背着背包，搭乘电梯下楼。
顺利搞定了褚教授，心情又轻松不少。
之后就只需要按照提前设好的套路话术，去套他的话就行了。
坐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方图南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中思忖着眼下所面临，最关键问题的答案。
“那个潜水怪人到底是谁？”
这家伙害怕自己陷入危险，数次提醒警告自己，甚至之前还不惜在地铁上现身。
明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好人，为何又不肯向自己暴露真实身份？
正当方图南苦思冥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之际。
他的眼前，突然有一道黑影急速坠落。
一声沉闷瘆人的巨响。
方图南的神情，顿时惊骇的凝固。
距离他约莫十几米，教学楼前的空地，一个穿着黑色商务套装的女人，四肢僵硬的趴在地上。
殷红的鲜血和迸裂的脑浆，在地上飞溅流淌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那无比显眼的一头金发，正是那个刚才和褚教授一起离开的，三鹰集团的代表，名叫克里斯安的女人。
周围的同学们，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画面，惊怖呆滞了十几秒钟，才失声尖叫。
“有人坠楼了！”
“快打120啊！”
“没救了……好像是从十楼头朝下坠落的！”
方图南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十楼。
霎时间，方图南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
是他。
十楼那扇玻璃碎裂的窗户后面。
一个穿着蓝黑相间化纤布料潜水服，脚上套着黄色鸭脚脚蹼的男人，正凌空漂浮着，俯视地面那具坠亡的尸体。
是他动手杀的人。
那个电波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