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巳正时分召开会议,一众大员又怎能掐点前来。就是众人当中最可以托大的吏部尚书卢欣,也要提前一刻钟来到千机阁中做好,更别提王安石这样的朝堂新秀了。
江河沐浴一番,又晚了一刻钟,众人在千机阁中挨了半个小时,自然能沟通的都已沟通完了。此时江河突然驾临,众人措手不及,又让江河问出这么一个刁钻的问题。
千机阁,乃是新朝议政重地。向来只需平章、尚书进入。此时军师将军法正远在江东,另一位平章杨善会又因为在地牢中收到严刑酷打而卧病家中,只剩下了瞿清一人还在坚守前线。
瞿清还有六部尚书,是能进入这千机阁的。
然而韩敬来这里……
的确于理不合。
哪怕他掌管着天下所有御史、言官。乃至因为新朝设立了盐、铁刺史,甚至还和工部一样有了特别收入,已经隐隐跻身于如六部一般的一等衙门之列。
然而,韩敬犯了大忌讳。
往日让人如沐春风的江河,此刻阴沉的脸上有些吓人。
一众大臣也不敢出言以对,只是低着头,用余光看着一旁的韩敬。
能打破僵局的就只有他了。
“陛下,臣……”韩敬刚行了一礼,开口言道,却被江河出言拦下。“朕听说昨晚雹子下得挺大,洛阳城内外,可有人家,家宅因此破坏的?”
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可江河最后着眼于韩敬,其中意味很是清楚。
还好韩敬早有准备,他来千机阁前,路上就有御史台的值班,送来了昨晚的受灾情况。
“回禀陛下,开国之后,御史台冗务众多,臣一一处理,只恨没长出八条胳膊。昨夜臣忙得实在困倦,就早早睡下,臣睡得死,实在不知此事。然临入宫前,赖有陛下圣明,早早设了巡街御史和御史台值班,受灾情况也已统计出来,这是御史台值班书就的受灾情况草稿,望陛下过目。”
韩敬从他那耀眼的红袍的长袖中取出来一片帛书,捧在双手手心,微微弯下腰,恭敬地递到江河面前。“此即为受灾统计,望陛下过目。”
他这一套言语动作行云流水,实在是让不甚熟悉官场的张谅大感厉害,心底里不禁夸赞:
“这个韩中丞,办事倒是滴水不漏。先说自己近来公务繁忙实在太累,引起江河怜悯。又巧妙地运用自己不知情而逃避了追责。接着又拍了陛下的马屁,说这仅有的功劳也是倚靠陛下才能得到的。这个韩子肃,早早从龙之臣颇多,唯有他做到二品,真不简单!”
“两次请陛下过目,还有这躬身趋行,实在显得恭敬!”张谅正心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学学,毕竟自己这兵部尚书做得并不踏实。从龙旧臣何其多也?他张谅何德何能做到这个位置?
不再皇帝面前虚心,让皇帝看着受用,怕是等到旧臣不满,自己只要随便犯个错误,自己这官也就当到头了吧!
笃定心思的张谅,抬起头来,正巧看见了韩敬嘴角的笑意。两人眼神相碰,各自会意了。
然而下一刻,两人就没了这一丝笑意。
久久,江河也未接过着帛书。
“此乃昨夜洛阳内外受灾情况,望陛下过目。”
第一次说,是说明。第二次说,是恳切。第三次说……
就有点催促的意味了,连韩敬说完这话,心底里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错误,韩敬自然不会再犯,只是高高地把帛书举起,等待江河翻看。
然而江河偏不顺他的意,坐在贡木九盘龙香椅子上,端然坐着,后背靠的颇实。就像根本没有看见眼前东西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帛书虽然不重,确切来说甚至是轻如鸿毛。然而韩敬将他高高举过头顶,江河又不看,已经举了好一会儿。
僵局,更僵了……
低着头的韩敬可不敢抬头去看江河,这是妄视上颜,是大不敬。大不敬是什么?那是普天下最众的罪,十恶不赦,免死金牌的免不了的罪。若是遇上天下大赦,也不会释放十恶不赦的囚犯!
韩敬的脸上布满汗水,一半是因为双臂酸痛,另一半则来源于心中的恐惧。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皇帝是真的要拿他开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千机阁中更是噤若寒蝉。房玄龄、申时行、王安石知道江河想要处置一下韩敬的威风都不敢说话。瞿清、卢欣、张谅虽然不知江河为何突然针对韩敬,可皇帝想针对谁,他们还真的不敢上前阻挠。
瞿清的担忧同张谅一样,他此前就一直谨小慎微,累积声望。如今做了两年的平章,虽然羽翼渐丰,可也是如履薄冰。刚刚认为自己站住脚了,接过江河开国第一个封赏的就是他!
他有什么功劳?对他非议的人立刻从洛阳东边的青云门,排到了西边的太白门去了。正是这样的关键时刻,瞿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近来江河发布政令,以往瞿清还会稍作整改,现在则全部一览而过直接昭告天下。
至于卢欣,他是洛阳公卿之首,北境大族范阳卢氏的代表。一言一行都要甚重,虽然他很看好这清正廉洁的韩敬,虽然他有些小脾气,却认为这是天道有缺,反而觉得更近人情。
但是这不过是卢欣对韩敬的私人好感罢了,一旦这和家族利益牵连起来……
那对不起,卢欣什么都没看到!
韩敬的双手捧得极酸,脸上的汗珠从四处汇集到鼻尖,滴答滴答已经滴下了三滴汗水,把地砖洇湿了一块。
他现在脑子里翻涌而过,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招惹了江河。只是为了自己未得允许就进了千机阁吗?
别说他了,江河有时候嫌懒,也会把低级官员交到千机阁里来,而不是去专门地点接见低级官员。为什么他韩敬今日就不能进来?
只是为了朝廷法度,韩敬也能忍下去,可江河对他如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他甚至想起了江河之前对自己的雪藏,说是让自己在基层磨练,锤炼清正之气,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江河看不惯他韩敬。
此时的韩敬,几度想着把手收回来,实在不行跪在地上给江河磕上几个头,大不了把这官还给江河,只留个爵位,带着这几年的俸禄回到巨平老家,置办上几顷田地,再搭建起一座书院,教导教导后进,陪陪家人,开枝散叶,也算了此一生。
然而正当韩敬几乎就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江河开口了。一开口就让韩敬双手颤抖地更加厉害。
“韩中丞,昨晚睡得并不早吧!”
此话一出,房玄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看向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