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走后,成扬还是坐不住。
他又开始在房间晃悠,今日叶斐然面色不好,还说不舒服,看样子,是病了。
不知他去没去医舍,吃没吃药,今日下午在饭堂也没瞧见他。
成扬整个人心急火燎坐立难安,自搬出来后,他就再没回以前寝室找过叶斐然。
现下他有些担心,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过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越发焦躁。
万锦宏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书本提醒道:“成公子,你要实在热,就出去走吧,院里凉快,你这样走来走去唉声叹气,实在打扰我看书。”
要搁以前,万锦宏绝不敢如此跟成扬讲话,但自成扬搬过来后,确实如他先前所言那般,没欺负自己,也没为难自己,所以现在万锦宏跟他说话,也大胆直白许多。
“行。”成扬找到理由,十分爽快的出去了。
他来院中,凉风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可他非但不觉凉爽,反而越发烦躁。
他仰头瞧了一眼天上皎月,忍不住骂了句“真丑”,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往叶斐然屋子去。
快到叶斐然屋子时,他装模作样放慢脚步,开始绞尽脑汁想用什么理由去敲门。
要不,就说自己东西落他屋里,拿忘了?
不行不行,他立刻否定了,这都多久了,这借口太烂。
还在犹豫踌躇间,成扬便见一白色身影朝这边过来,看清是江楚亦后,成扬便赶紧扭头离开。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但他直觉江楚亦是过来找叶斐然的,想到今日两人在校场拉拉扯扯,一股无名妒火又从心中升腾而起。
他躲在拐角处,果不其然,便见江楚亦敲开叶斐然的门进去了。
这么晚了两人私下见面,他倒是要瞧瞧,这两人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成扬咬牙,五指捏得咯咯直响,他赶紧蹑手蹑脚来到叶斐然门前。
“江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叶斐然招呼江楚亦落座,给他倒了水。
江楚亦晃了晃带来的布包,便道:“实不相瞒,我曾跟一世外神高人学过两年医术,略通岐黄,我虽不能替你修复断了的筋脉,但若坚持给你扎针,对你右手会大有裨益,至少日常活动,会方便很多。”
叶斐然闻言愣了一瞬,不过片刻眸中便溢出感激之色,“江师兄,多谢你,只是如此这般太麻烦你了。”
江楚亦一笑,“不麻烦,你若不怕我下错针,可以试试。”
叶斐然莞尔,“江师兄哪里话,那便劳烦你了。”
叶斐然在江楚亦身侧落座,便主动挽起右手手袖露出雪白手腕。
门外的成扬怕人发现离得较远,只依稀听到什么筋脉扎针。
他心中越发疑惑,于是便离门更近了些,索性将耳朵完全贴在门框上。
下完所有针,江楚亦坐下身喝了口水,杯子在他手中翻覆,他眼中敛着心事,无声叹了口气,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人手腕上共二十四根筋,方才我细细探过,你一共断了十八根,剩下六根虽能让你正常握笔,但你这辈子想要再习武拿剑,终是不能了,断得如此蹊跷诡异,这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究竟是谁,这么狠毒?”
叶斐然闻言原本淡然的面色刷一下就白了,他手心无故沁出冷汗。
“江师兄,我……”
“砰”的一声,叶斐然话到一半,房门便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屋内两人吓了一跳,皆不约而同朝门外去看。
当看到立于门外的成扬时,叶斐然本就不好的面色此刻越发难看,他心口一寸寸收紧,一股寒意攀升而起,凉意将他从头到脚包裹。
方才的话,难道他听到了?
对上成扬冷肃骇人的眼神时,叶斐然一时如坐针毡。
“成扬,进门前怎么不敲门,你这样,很没礼貌。”江楚亦起身,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你们方才说什么?”成扬跨入屋中,一动不动盯着叶斐然,“他方才说你手筋断了,是不是真的?”
成扬耳边充斥着嗡嗡嗡的声音,他脑袋很沉,一颗心被揪着,他目光顺着叶斐然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落在他扎满针的右手腕上,呼吸一顿再顿,成扬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江师兄,今晚多谢你了,我有话跟成扬说,你能不能先回去?”叶斐然看着江楚亦,出声询问。
江楚亦朝成扬看了一眼,便开始替叶斐然收针。
将银针放回布包,江楚亦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路过成扬时,江楚亦停步冲他说:“我既是你的夫子,便有规劝教导之责,收收你的性子,遇事不要犯浑。”
他说完,便主动出去,顺带帮两人把门带上。
成扬脚下跟灌了铅般,他挪动着一步步往前,“是不是真的?”
他眼眶猩红,整个人执拗异常。
叶斐然叹了口气,没再隐瞒,“是。”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得到叶斐然肯定的回答,成扬瞬间湿了眼眶,他一把稳住叶斐然的肩,忍不住喊道:“别人都知道,你却要瞒着我!”
叶斐然看着成扬的模样有些无措,“阿扬,你先冷静点,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都已经成个废人了还说自己没事,叶斐然你到底要逞强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肯跟我说,凭什么他知道,而我不知道!”成扬心口被扯得生疼,整个人有些失控。
叶斐然似是被他的“废人”二字刺激到,他抬手直接推开成扬,不管不顾骂道:“对,我就是个废人,是个废物,跟你说,跟你说有什么用,跟你说了能改变什么!”
叶斐然话音才落,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他因为发脾气,方才苍白的面容无端晕起了一抹红。
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失声哽咽道:“这事我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明明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江师兄能发现而你发现不了?”
一字一句堵得成扬哑口无言,成扬的心被人磋磨着,慢慢坠入冰窖,对,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明明一切有迹可循,可他却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愤怒怨怼痛苦不甘等诸多负面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叶斐然思绪混乱,心中被偷偷藏起的所有恨意在这一刻全都爆发。
他红着一双眼看成扬,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将我手筋挑断的人就是你爹!”
叶斐然上前一把揪住成扬衣领,双目湿红,眼中闪着怒火,“因为你爹,我再也没法习武,因为你爹,我连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了,因为你爹,我已经成为一个废人!”
叶斐然晃了晃自己右手,无法压抑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他眸中浮浮沉沉,“我的手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发抖,甚至于我都没法长时间握笔,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叶斐然声嘶力竭,他喉咙涩疼,每说一句话都裹着强大的怨念和不甘。
成扬脑袋轰隆做响,他呆愣愣瞧着眼前几近崩溃的人,完全没办法消化听到的这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又像是被扔进荆棘丛林之中来回拖拽。
总之他一颗心鲜血淋漓,没了任何一块好皮肉。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扬说这话时,喉咙像是活了血般,每吐出一个字,都甚是艰难。
他整个人已经麻木,甚至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