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元自佐元昊,已有数载。众人辅佐李德明,制定朝仪,兴建学校,荐拔人才不论番汉,仿照宋朝官制。得此机会,有能者纷纷来投,一时间灵州繁华,不胜言表。
这边厢蕃汉杂处,许多处饮食风俗仿效宋人。庙宇成群,目极处挑檐飞脊。宝塔耸立,风送塞外翻弦声。宫殿壮丽,许多处仿效唐宋。行人身着皮毛,内有锦麻混杂其里。路上人声嘈杂,不时夹杂蕃语汉话,马驼成行,背上稳载瓷碗香茶。
是年大熟,李德明亲引众人供养谷神。这日正有宋人王素来使,王素字仲仪,现直学士,宋故宰相王旦第三子。夏王引众文武就上殿上宴请。李德明身穿白窄袖龙纹袍,头上白毡帽
弁,文官是幞头、鞾笏、紫衣、绯衣;武官头上金帖起云镂冠、银帖间金镂冠,身穿紫旋襴,金漆银束带,腰间垂蹀躞。
众人就在殿上宴请,李德明并王后卫慕双羊、世子李元昊、李成遇、李成嵬并王弟山遇惟亮、山遇惟序等一干人等皆来作陪。座间觥筹交错,王素便问德明之志。德明言道:“现如今天下太平,马肥草丰,夏人足可安身立命。幸赖宋恩,吾族三十年衣锦绮,又文武勤谨,妻贤子孝,孤愿足矣。”
王素笑道:“才俊如林,有子如虎,明公志不在小,如何故作平庸之言?”德明当时便告道:“学士何出此言!我党项人从不虚言,德明敢对贺兰神山起誓,夏人世世代代,永不叛宋。他日食言,当如此箭。”言毕取来案上一箭,当面折断。王素见之遂道:“在下戏言,夏王莫要认真。”
这边王素自心内道:“如今诸羌纷争而德明不忧,多蓄勇士,口称太平,好似八佾舞于庭中,此其志不在小。”两个胡乱将言语支应过去,德明笑道:“孤平生别无他好,只喜狩猎放牧之事。学士但有空闲时,来日同去。”王素只推行程紧迫,着急走了。
时入秋天气,天蓝云白,湖清草碧。风吹衣猎,马膘羊肥。夕阳沙柳摇风,佛塔铃铎声声。这日德明、元昊外出狩猎,张元、胡昊在后跟随。正走到宋夏交界之处,胡昊在后面跟得慢,正在行间,忽见一队车马,打着甘州回鹘旗号,正远远行来。
那厮们无意间撞见了党项的人马,惊慌要走。胡昊哪里叫他走,喝令守卫上前拿了。众守卫拿的为首两个人,带上前来。问之,二人乃道:“我二人是甘州夜落隔帐下阿葛之、王文贵,因前番我等朝贡宋人,如今宋人封夜落隔为怀宁顺化可汗。”
胡昊听了,不敢怠慢,慌忙报知李德明。众人听了,当下商议。元昊上前进言道:“此必是宋人见我渐大,故联夜落隔来压我,不若伐之。”杨守素亦道:“远交近伐,近日宋人卖许多粮草、军器与夜落隔,主上细思之。”德明遂道:“若先前攻打倒也无妨,若夜落隔与宋人联合,两下夹击,我夏人人稀地少,无力当之。”
时张元在侧,遂上前道:“当年唐朝衰落的时候,吐蕃趁势吞并河西、陇右,如今吐蕃人虽然衰微,宋人对彼等也依然戒备,特意使曹玮坐守秦州,以镇河湟。可知宋人心中头等的大患,不在我党项,实在吐蕃。
按照地利,宋人欲要往北扩张,必然要往西先取河湟,占据了河湟,可以将西北方向战线拉平,然后再联合泾原、环庆、鄜延、河东,继续北进。不取河湟而贸攻夏地,风险太大,宋人不肯如此冒险。
自宋太祖听从曹光实的建议,开始“茶马互市”后,宋人对是商事就开始看重。前番契丹使者入宋,意欲再增市贸往来。
宋朝太后允他所报,使重臣牵头,大开漕运,多造海船,挑选南北大商、巨贾设立行会,设官监广建官窑、茶场、织造、染院,将对辽人货贸之丝、茶、瓷、糖、药、纸、绵、香,等等诸项统一升调货价对番专卖。
一头长彼奢靡之风,一头这钱有去有回,一来使钱财集于官家之手,二防地方州府盘剥赋税坐大诸侯。如此手段,何需用兵?
今番夜落隔朝贡于宋,边上请求置兵以援,宋人不允,只肯给予兵器粮草的支援。可见彼无战心。宋人众儒当朝,各执己见,心离难合。只能守土,开疆不得。更何况昔日宋太祖身为周将,趁人孤儿寡母,夺了柴姓的江山。后人皆以此为戒,怎敢此时让人再掌重兵?不若就中用计,再请世子操练军马,择机兴兵,伐夜落隔,可得甘州。”
李德明闻言而笑,回头问元昊道:“我儿之意如何?”元昊遂上前拜道:“儿愿领命。”德明遂准。
当下定计,那胡昊复又回去,唤阿葛之、王文贵上前来,二人慌忙求命。口内叫道:“先生饶恕!先生在夏王跟前救我性命,要多少钱都有。”胡昊连连摇头道:“夜落隔联合宋人,怕要防我。夏王面前,如何说得。”阿葛之、王文贵道:“我们也是各为其主,先生可怜见则个!”
半晌胡昊摇头道:“看你二人哭得可怜,我与王先生同是汉人的份上,我领个罪,冒险再去夏王跟前替你求情。若不济时,莫要怨我。”两人闻听大喜,急忙拜谢不提。这边胡昊自别处呆了半晌,复又回来,道二人道:“我家夏王本待杀你,才刚叫我劝得好了。你们去罢。”两人闻听大喜,慌忙下拜。急忙将出所带金银丝帛,送与胡昊,又邀胡昊去甘州做客。胡昊言道:“金银便罢,甘州我却去不成。近日夏王操练军马,急要征讨六谷部,叫我随行。”
二人不容易得了性命,一道烟拜谢走了。今年庚子干甲子,合当有兵。德明回兴州,唤厮乩跋焦卜之,其象又是大吉。德明遂喜,唤党项族八部首领来见,征军三万,就叫元昊征讨甘州,着张元、胡昊为正副军师,命弟大将山遇惟亮为先锋,弟山遇惟序、并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一同跟随,预备粮草,择日启程。
却说阿葛之、王文贵回去,夜落隔见了宋人所赠封赏财帛,大喜,厚赏二人。张陟在旁道夜落隔道:“如今夏人整顿军马,怕要举兵。不可不防。”阿葛之、王文贵在旁听见,上前奏道:“可汗放心,我们经过那里时,打听探知,那李德明要元昊打潘罗支。”
夜落隔道:“也说的是。那潘罗支昔日杀李继迁,与李德明有杀父之仇,今番必然去凉州打六谷部。”夜落隔遂不以为意,日夜在家吃酒玩乐。
却说元昊大肆调兵,早有急脚子报与夜落隔知道。夜落隔道:“前番阿葛之、王文贵回来报说,李德明正欲攻打潘罗支,哪有空闲过来杀我。”张陟闻言谏他道:“虽这么说,不知虚实。眼见得党项人调集人马,不可不防。”夜落隔闻言大笑道:“元昊不过一乳臭未干的狗崽子,便他来时怕甚么!”
张陟闻言便回道:“辟强十五知吕后,年嫩未必不济。更何况少年而有胆识者,不乏其人。年老而又蒙昧者,亦不在少,李元昊不可轻觑。”夜落隔厌恶“年老蒙昧”这句话,心中不喜。又加上得了封赏财帛尚未乐够,哪里耐烦那许多!每日只顾与众妃玩耍享乐,并不将话放在心上。
这日张陟回家时,忽听见路边两个贩卖青稞的正自说话。一个道:“天寒地冻,你如何收来许多货物?”另一个道:“你不知事,近日党项人要打六谷部,城中正需大批的粮食。我趁早贩卖这批货物,正好赚些使用。”
张陟闻言心道:“李德明要打潘罗支这件事,是机密大事,市井商贾却已知晓,这事必然有假!那元昊必不是打六谷部,却是为甘州而来!”遂不敢怠慢,急请夜落隔拨大将野乜浪罗去删丹,抵挡夏军。亲又布置各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