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次伏击,乜罗一时被夏军俘虏,却因此与浪黄族赤多族长相见了,赤多又帮他与祥佑军都统曳浪搭上了线,有他一个吕宁作保,将来的富贵不用愁,从此乜罗安心在宋军这里做内应。
因有了归路,弄好了回去就有个吕则、祖儒之类的当当,比当初去了石州,占一块地的结果强的多了,没法让人不欢喜。这才叫时来运转,因祸得福呢!
人一舒畅,看什么都好了。乜罗一发觉得说,连天气最近都变得好了。看上去天蓝云白的,哪里似去年冬天的模样,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要倒霉。
上次遇袭归来以后,上头问他是怎么回来的,乜罗也就讲了过程:一看见情势不太好,如何急中生智,声东击西瞒过了夏军。眼看前路被河水阻挡,如何当机立断,强行命众人渡河突围。
因为亲自断后的原因,眼看着部下都逃走了,自己已没有时间能逃脱,如何就地隐蔽起来,躲过了夏军一遍遍的搜寻,又如何在夏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命来。说起这故事,困难重重,惊险不断,幸而带头的不是凡夫,是他有勇有谋的乜罗。虽然此战有些损失,到底仍旧保存了人马,没在途中被夏军虏去,如此总总说了一通。
之前被浪黄族长掳去的事儿,自然没说。乜罗又不傻,做什么要去自找麻烦。至于时间上和所部逃回来的人的说法对不上号,那也用战场上太紧张,吓得懵了,以致于时间上记不清楚来回来,胡乱就给掩盖了。
上面听完了乜罗的讲述,骂他便道:“闭了嘴罢!打一次败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一场难得的胜仗!”一句话把乜罗骂得哑了。幸而上面骂归骂,对乜罗这厮并没有生疑,对前番的战况也没再细问。
夏军这边,因为乜罗的消息说,近日宋军有一批粮草、军械,从南边送来。这些东西已到了麟州,然后由麟州往北继续运往府州、丰州,此恰是一个伏击的良机。
夏军从乜罗这里打探到日期,大概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夏军既已得到消息,随即便准备。用不多久,各路的夏军都准备好了,要从宋军运送辎重的路上,来一个围猎,确保这一次把猎物全歼。
大概是乜罗消息早了,那帮宋人办事拖拉,交接的手续章法又多,夏军在当路埋伏了多日,哪里有半个宋军过来?急的军主找了细作进城去打听,据他们回报的消息说,等待被围猎的那帮猎物,没有觉察到临近的危险,仍旧在城里好酒好肉的大吃大喝,没有半点要出发的模样。
都是人生肉长的,凭什么宋军就该在城里好吃好喝的纳凉享福,夏军就该大热天里被拉出来,躲在草窠里面暴晒,成日饥一顿饱一顿的埋伏着,顺便喂一喂蚊子?因怕伏兵被发现了,众人赶蚊子动作大了,上面看见了还得呵斥,更别说躲日头纳凉了。夏军也想赶紧去麟州城里坐着扇风,吃瓜享福。
夏军在当路埋伏了多日,不但许多人都饿得瘦了,一个个脸上身上都晒到蜕皮。全都是又黑又瘦的模样,不知道的乍一看时,还以为是哪里遭了饥荒的流民组建成军,不去山上打家劫舍当大王,反倒在这里悄悄埋伏着。
单瘦了倒罢,伏兵里面,有许多人因中了暑热,有些厌食下痢了。更有些症状严重的,都已经失去战力了。
眼看已到了七月份,天气愈来愈热了,再这么继续埋伏下去,怕是不行了。不容易这次大军集结,出来一趟不容易,上下轻易都不肯退兵,曳浪都统随即命大军包围麟州,留下一小部的人马在当路埋伏,以备伏击从府州方向过来的援军。
那一头麟州运送辎重的人马,不容易等到手续妥当,正要安排人将辎重粮草运去府州,谁想到尚未出发,城外夏军已经赶到,数万人马一齐涌来,立刻将麟州围了个铁桶也似。
夏军人多,麟州的知州苗继宣,手上只有数千的人马,不敢硬拼。本指望趁着天热,熬到这厮们中了暑,自然退去,到时再去往府州运送辎重。哪里知这班天杀夏军,把麟州一围就是半个月。
夏军有之前在草地里埋伏的经验,此时在城外明着包围,不比之前在草窠里趴着不敢动的时候,众军可以随意走动,白日里还能去林中遮阳,夜晚时可以在城下吹风。渴饮山泉,闲能放牧,这么点晒,能算个屁。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如今城下聚集的,非但是祥佑军一家,更有许多党项的部族,蚁聚一般从四面八方正往麟州城外围拢来,扎营密密匝匝的,人马足足能上十万!此时麟州这座城池,似乎是汹涌浪涛中孤叶一般。
苗继宣见夏军围城不是个头,遂打算命人去府州搬救兵。然而麟州城的城墙外面,重重叠叠的全是夏军,那厮们营帐足有数里,掘地也掘不了那么远的。
再且那厮们许多都是骑军,即便是侥幸出去了,即便是一个铜头铁脑,走不几步,就能被城外的大军撕成碎片,即便是肋下生出翅子来,半空中也能被夏军的弓箭射成刺猬,谁有这本事能去报信?
去请援军这件事,实在是难办,恐怕没人能够胜任。反正苗继宣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出去,然而事情还需人办,不能就这么坐地等着。实在无法,苗继宣随即在城中贴出告示悬赏:城中人等,凡有能出城传递消息的,赏钱一千贯。
当日苗继宣贴出告示,无有人应。到了次日,苗继宣重新把赏钱提高到两千贯,第二日仍旧与前番一样,没有一个来问的。
到第三日三千贯时,竟然真有人自告奋勇,要出城送信。继宣看时,次却不是别人,正是宁远寨都头王吉。王吉前些时来麟州公干,没来得及出城,麟州便被夏军围了,因此滞留在城内。
因王吉自告奋勇要出城,继宣纳闷,不知这厮是如何出城,因此要亲自看一看。但见王吉散开头发,唤了一个篦头匠人来,将顶门上一溜圈都剃成光秃,剩下一层青色的头皮来,摸着扎手。然后换上一件灰袍,脚上穿上夏军样式的马靴,口内又讲了一些蕃语,十足是个夏军骑军的模样。
王吉与夏军打交道多年,诸事一应都知道,难能露馅,至此苗继宣也就觉得,似乎也可以这样一试。换成这么个奇怪的打扮,除了头顶晒得久了,烫的头皮微有些疼外,王吉也没啥不自在的,大热天的,这个模样倒也清爽。
既然是王吉打扮好了,就预备出城。诸门的夏军,这几日王吉已看明白了:麟州城南门、西门驻守的夏军,是石州祥佑军的人马,那厮们军纪比别处严些,从这里走时不太好混。麟州北门聚集的,全是党项诸部的人马,大多是一些乌合之众,队伍混杂,军纪涣散。这些人里面,互不认识的人不少,从这里出去容易些。
等到入夜,天巧这日乌云遮月,百步之内看不太清。趁着无人,王吉借一把索子从北门附近溜下城去,整理好衣衫,便就前行。城门外夏军营寨着实不少,排的密密麻麻的,此时王吉既已出城,不管前方有多少人马,都只管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行。
远远见前面的一拨夏军,围成一圈,正在火堆旁炙羊,预备晚饭。王吉朝着他们走过去时,立刻用蕃语夸奖说,手艺不错,他们这一伙儿做饭香。王吉一面说这话儿,一面把宽檐儿毡帽脱下来,在手里扇风,露出顶门上的光秃来。顶门上全都是热出来的汗。
有人因为王吉的夸奖,要招呼王吉一块吃。王吉遂指着脑袋道:“天气太热,不似你这般有胃口,下一次换我请你吧!我是不行了,得赶紧出去透透风儿。”
既然王吉推辞了,不肯同吃,那班人也就不继续客气,由着他走了。还有人背后都笑他蠢:“这傻厮大晚上的去树林里乱钻,恐怕是要去喂蚊子。”
王吉继续向前走时,续又撞见了许多拨夏军。有些人之前认得王吉,此时见他这么个模样,只觉得眼熟的,许久却又想不出是谁,只道是其他部族里平素见惯了面熟的人,老远也就寒暄两句。熟人都不知道姓名,这事儿说出来有些尴尬,就更不追问,由着王吉大摇大摆的从旁边走了。
等到王吉出来麟州,经清眉浪要去府州时,正巧儿迎头撞上在这里埋伏着的一拨夏军。这厮们因为曳浪之令,从清眉浪这里截击府州去麟州的援兵。因为王吉经过时,闹出些动静,这厮们想不到援军来的这么快,尚无准备,因此突然吓了一跳。
等到众人见了王吉,看见他党项骑军的模样,白紧张一场,气得众人立刻朝着他大骂,气性大的尚且要打,吓得王吉不敢停留,一道烟走了。因这些人马阻住了去路,因此王吉去不了府州,不得已遂就转了个弯儿,转而向东,一溜烟渡过了黄河,直接投并州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