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张超领着人才刚刚进城,一走到桥边,正好见官军捉拿了徐成。眼见兄弟在危急的时候,张超也不管城里不城里,知州不知州的,立刻带着人就往上冲了。怎奈官军人数众多,打退了一路,立刻好几路又包围上来,张超哪里杀得完!没多久喽啰便先后被捉,到最后剩下张超一个,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亦被捉了。
一日之中,登州城有两拨贼接连被拿,知州于是怀疑说,恐怕这厮们还能有接应。想到这时,李知州立刻命人把住了城门,所有出入登州城的,只准他进来,不许放出。除此之外,城内又有差役来回巡查,盘查街上来往的行人。
如今是过节欢聚的时候,李知州并不肯将登州城贼乱这件事儿公之于众,再引起民乱。只对外说,丢失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恐怕有人捎带出城,因此巡查。
牢里这边,当下把张超、徐成众人捆翻,节级牢子如虎狼一般,一拥而上,下手便打。一来二去,直打得众人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众人明知道劫牢是死罪,哪里肯招。因没人招认,牢子节级使了手段,更加力打来。
刘通带着人才刚刚进城呢,突然城门就被把住,守门的军士,只准人进来不准出去了。除此之外,登州都监周远成,亲自率领了人马,在登州城内往来巡视。徐成、张超那一边,又没了消息。看这个样子,恐怕事情已经泄露,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本来张超等人落网的事情,刘通这边还只是猜测,没多久有几个伴当吃炒肺时,突然听见了一个消息:上午的时候,州衙前面的虹桥上,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厮杀,打得天昏地暗的,方圆三、四里全都是血迹。
虽然上面隐瞒这事儿,茶坊、酒肆里面的客人,把这件事情都传开了。纷纷都说,也不知是什么胆大的人,大天白日的,就敢在城内与官军动手。流言里面,开始说被抓住的足有几十,后来渐渐得人数就变成了几百,也有说几千上万的。
刘通一听说就知道了:徐成跟张超那两拨人,全陷进登州大牢里去了。事发突然,刘通急需要与城外的鲁汉见上一面,商议下一步怎么做。只是如今这个情形,这一面儿恐怕难能见上。
喽啰里有机灵的便建议道:“哥哥不如捎个信出去,告诉俺们家二头领说,城里面张超、徐成两个哥哥,已经被官军拿了去,能动手的,如今只剩下咱们了。”刘通便道:“这情形如今你也见了,现在是进得来,出不去,咱们如何能报信呢?”
喽啰便道:“哥哥放心,只要你拿出来主意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做,让外头的人怎么配合。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俺。俺们岛上有暗语,只要咱们写了封信,从城墙里往外扔出去,俺头领看见了就能明白。”
当下几个人商议了说,干脆将众人分成两拨:刘通这边,等到明日三更的时候,便去衙后放一把火,好叫他乱。剩下二十个喽啰,便在北门附近处等着,等看见了火光见机行事。倘若鲁汉真得了书信,那么外面就能打门。
这时候众人立刻就上:砍翻他北门上守城的军士,赚开城门,迎接外面的人马进城,众人一发杀入大牢,把牢里的兄弟们都救出来。倘若一看见火起,外面的鲁汉没动静,就说明书信他们没能收到,城外没有接应的,二十个喽啰就不能时动手,只能再去想别法救人。
次日起来,刘通仍旧叉了野兔,扮成一个猎户的模样。走到衙前街头的时候,有几个军士把他拦住,上前来盘查。看了刘通的文凭路引,也就放行让他过了。当下刘通挨挨擦擦,踅到牢前,见那边厢森森列着军士,不容探视,急不易进。又踅到府衙后面,看了一遭,寻点火处。
正在看时,见衙里出来一个后槽,问他便道:“兀那汉子,你这兔儿怎么卖?”刘通便道:“只二百文。”那人便道:“你这兔儿好是好,只是嫌少些。可还有么?”
刘通心内喜道:“俺正自愁没计施处,却好撞见这个厮,岂不是天意!”这样想时,刘通慌忙便道:“实在不瞒大哥说,俺家祖上是猎户出身,我家里强似这样的兔儿,还有四五对,只是今天没带了来。大哥若是都要时,一发饶你些,一百五十文一个,我也卖了。”那后槽便道:“都拿了来,我也一并全要了。”
却说鲁汉在城外时,已经看见了喽啰的书信,只等着城内火起行事。因是过节,又不宵禁,到处是燃放爆竹的气味,闻着呛人。登州军民昼夜欢庆。城里顽童耍得疯了,哪里玩耍不好,必要去四处燃放爆竹,谁料想将爆竹燃着了柴垛,登时火起。街坊邻舍忙担水来救,早见火焰已腾起冲天了。
这鲁汉在外面看见了火光,纳闷便道:“这刘通忒心急则个。众人兀自尚未睡,这早晚他就放了火了。”然而转念又一想道:“这会儿放火也不是没道理:趁着人多,倒更方便了众人撤退!果然这刘通想得周全!”既这么想时,鲁汉随即一声令下,发令叫众喽啰攻打被门,将女墙上那几个宋兵先射下来。
因鲁汉下令,众人发了一声喊,便开始打门。登州城里面,跟着刘通一块儿进城的那二十个喽啰,因觉得此时时间尚早,再加上肚饿,正在近北门王小姑店里买了油煠馉饳在吃。突然听见外头声响,知道已开始动手了,急忙抽出来朴刀,就上来砍杀北门的守卫,好接应开门。
恰在这时,都监周远成正引人巡视到北门的附近,听见动静急赶来看时,正好撞见这一场厮杀。周远成一声令下,叫众军一拥而上,就将二十喽啰围将起来,全杀得尽了。
外头鲁汉这一边,与一干喽啰正摩拳擦掌,准备进城。谁成想叫周远成在城上看见,遂一声令下,吩咐城上将弓箭射来。众人哪知道城内的事?只见一阵弓弩响处,众喽啰措不及手,登时被官军射到了一片。鲁汉慌忙叫喽啰拿盾牌遮蔽。
这边周远成已开了城门,引着众军杀将出来。鲁汉虽勇,奈何人少。仓促之间哪有准备?又离了水,在陆地上又施展不开,登时叫周元成杀得大败。
鲁汉面上中了一箭,仓皇拔出,登时脸上血流如注。众人不敢再继续停留,匆忙丢下了十几个尸首,一道烟连夜奔回岛上去了。自此四路人马,陷了两路,又败了一路,刘通在城内得了消息,十分没收拾处。
眼见得又剩下了自己一个光杆,刘通找家店暂时先住下,吃过晚饭,洗漱已毕,这天看着昏沉沉的,无一时又下起雪来,扑扑簌簌落在窗纸上。这一夜,刘通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下思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终不成这事儿就这么罢了?眼见得这事因郑荣而起,还是去黑山处通个消息。”
这个时候,因周都监把贼人已打跑了,登州城认为事情已了,遂放松了警惕,可以放行人出城了。刘通当下打点行囊,拿了盘缠,料袋里装了干肉、炊饼,脑袋上戴了防雪范阳毡笠,脚上獐皮袜子,穿了油靴,下面腿绷护膝,跨口腰刀,提了朴刀,出门便走。
行了数日,这天儿风雪不断,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哪里看得清着路径?满世界全都是一片银白。真是好大雪:
朔风卷雪来,
纷扯下北州。
天地一素色,
霜冷塞冰河。
千里无人迹,
冰柱翻酒旗。
风来万花谢,
夜半雪塌庐。
这日刘通赶了三十多里路,没多久裤腿、鞋、袜便湿漉漉的,北风一吹,越发觉得寒冷难耐。正难捱间,却见山旁有一个村店。正冻饿间,刘通见此心内道:“此处正有酒家。不如且吃一杯,暖暖也好。”遂拽开步,走将入去。
店里面颇有几个人,都在闲坐着吃酒。酒因被烫过,一进门全是一股酒香,没饮时已经让人先醉了。店主人搬出几个火盆来,几个客人都在簇火。
见刘通进来,店家好奇问他道:“客官从哪里过来的?偌大的雪,不好赶路,快进来歇歇。”说罢急忙唤酒保道:“快把火盆与客人搬来,烤一烤暖和,莫冻害了病了!”刘通嘴里面回答道:“俺有急事从登州过来,谁知道这雪越下越大,竟不停了!”
说毕刘通去寻了幅座头,将毡笠摘了,抖了雪,身上衣衫,大半已经被打湿了。说话间酒保已经搬过来火盆,刘通把衣服脱下来,拿到火盆旁边烤着。
刘通往火盆里面看时,炭却不多,只一点火星微微地燃着,似此怎么能烘干衣服?可知这家店吝啬。刘通四下里找火箸时,见他们把火箸藏在了门后,随即拿过来自己拨火。拨弄了一番,眼见那火焰腾地钻起来,燎得老高。这时候才算是烧得旺了。
酒保挺着脸吝惜炭道:“这么拨不行!客人不会簇火,还是小人来替你簇吧。”刘通直接点明了道:“不就是多用你几块炭么?快闭了鸟嘴!少时老爷还你炭钱,打甚么鸟紧!”
那酒保又来问一句道:“你这客人,温几角酒?”刘通听了便道:“打两碗来。只温八分便好。先上一盘馒头做点心。切三斤牛肉,煎一个豆腐,再叫过卖造六个汤饼来吃。”
那酒保便道:“小店有名的风曲好酒,天气寒冷,客人不如吃上三碗,便是店内温酒家什,最少也得盛三碗。”那刘通听了便道:“老爷着急赶路,只需要两碗,你这厮只顾啰嗦作甚么!”那酒保见言语不得,黑着脸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