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那边,因为被蒙山贼寇劫了法场,搬空府库,如何不吓?除了与朝廷上报外,李知州慌忙写信一封,报与恩相吕夷简知晓。赵官家看了登州之事的劄子,次日在垂拱殿上朝的时候,免不了说起来登州之事,言语之中,很有些对夷简不满的意思。
朝堂里面,登州一事都传遍了,百官没一个不知道的。因又听了遍官家的叙述,不少人装作才刚刚知道,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胆小的脸色都吓得白了。说话之间,官家询问众臣道:“不知诸位有何决断?”
当下众臣便议论起来,沸沸扬扬,乱做一团。只是这些人所提的意见,都是蜻蜓点水的一般,根本就不能切中时弊。宰相吕夷简直言道:“诸公之论,皆未言尽,不曾切中时弊。为大计上,诸公尽管放言而论,莫要顾忌。”
枢密夏竦上前谏道:“前次黑山贼人攻入阳武,今次蒙山贼众人又攻打登州。群贼藐视朝廷,猖獗太甚,还望陛下拨军去打。”
右谏言王素出班奏道:“蒙山贼寇,滋乱已久。究其源头,皆因地方专心谋营,懒于政事;上官包庇党羽,治事不力,滋生民乱,俟乞早治。”太常博士许晏奏道:“若论剿贼,地方上因为资银短缺,人员、配备常有不足,又久疏操练,难能取胜,陛下可调东京精锐。”
右司谏王魁厉声说道:“现如今西戎滋乱,王则麾下余党犹在。登州之事本来不大,是有心人为了铲除异党,故意夸大其词、借故生事。依众人之言,若陛下当真将精锐调走,京师空虚。那时辽、夏人马再趁机打来,如之奈何?在微末事上大兴干戈,又搅动得地方上人心不稳。依臣之见,陛下可以选择招安。”
一时间众人已争论起来,那些跟宰相走得近的,大多都一口咬定了说,登州之事,一切都是捕风捉影,癣疥之疾不足为虑。反对宰相的那一些,必要说登州之事不小,养虎早晚能成患,需要早治。
右正言欧阳修慷慨激昂,口内言道:“现如今群贼纷乱,一拨未灭,一拨又起。军政不修、地方不治,皆宰相之过。吕坦夫为相十数年,百官中忤逆者即贬之,违逆者罢之,为谋私利,不任贤而专任亲,专夺国权,胁制中外,哪个不惧?长久之计,唯有罢黜宰相,变法重修,才可安民。”
不说众人议论纷纷,当真是唇枪舌战。人多而争,各怀私心,哪里能公议出来个恰当主意!当日视朝,无果而散。
散朝才罢,晏殊、杜衍出了大殿,才待走时,有小黄门近前来请道:“二位相公暂且留步,官家专请。”二人听了,自跟随着去见官家。赵祯自在崇政殿内,此时正看范仲淹上表,上面乃道:“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
赵祯看到这一句,正思量间,小黄门报晏殊、杜衍两人已到,赵祯叫请。当下参拜已毕,便叫赐座,又命上茶。二人惶恐,连称不敢。赵祯口内便笑道:“今天没有其他的人,我三人君臣小聚,不必拘泥。”
两人随即去对面坐了。赵祯说道:“方才朝上众人之言,不知二位有何见解?二人言道:“区区山贼,调动西军自不可取,欧阳修之言又太锐。依臣之见,不如命夏竦选择西军的良将,引御营精兵前去攻打,则蒙山可破。至于所谓盗贼四起,军政不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陛下可擢人日后慢慢治理。”
赵祯听罢也就点头,话头又转到政务上,议论了半晌,等晏、杜两个人告辞走了,赵祯又命人召夏竦前来议事。
无一时夏竦来到,厮见已毕,立在阶下。赵祯见了他笑道:“子乔进来,请坐奉茶。”夏竦谢毕,自过去坐了,因见赵祯面色沉郁,不敢开言。只听赵祯口内言道:“才刚朕出西华门,听多人说,我军羸弱不堪一击,致使四处强贼生事,不满在骂,不知子乔如何看待此事?”
夏竦听了立起身言道:“回禀陛下,非臣不伐,实在是因为时机不到。当初契丹人在边上大肆低价售卖青盐,令国库年损数十万银,为这事宋、辽两家多番征战,此时树敌绝不可多,这是一。
我中国战马皆出于北方,出夏地者近四成,青盐夏地又广有。逼之太急,令辽、夏两家联合起来,一头截断了马匹的来路,另又将价低之盐一拥而至,如之奈何?”
赵祯叹口气问道:“如公所说,该当如何?”夏竦遂道:“此事臣早已替官家安排过。庆州败后,臣命杨秀去吐蕃结交唃厮啰,到如今我宋地购买的马匹,八成出于吐蕃,此事可以不受制于夏人。臣又命庞籍在越州督办盐场,降同、华、耀、虢、解州、河中、永兴、陕府八地盐价,盐情已缓。”
赵祯听毕说他道:“英公有心,何不早说!”夏悚遂道:“国之大事,绝对不可以轻易示人,微臣挨骂倒在其次。”赵祯听罢出言道:“早知子乔实心为国。朕有事托付,今日有子乔此言,我便放心。讨伐蒙山众贼一事,即刻便有诏书送至。”当下两个说一会话,夏竦饮了茶随即退了,没多久便就领了诏令,自回去挑兵选将去了。
没多久到处沸沸扬扬,说朝廷正在挑兵选将,不日便要拨西军来打。蒙山邓坤听得消息,心中踌躇。军师方平口内笑道:“哥哥勿忧,如今只听了这么个传言,又不知真实。等我引着两个兄弟,亲自去东京城走一遭看,或许就能想出个妙计。”
说不得方平收拾了行装,引程庆、吴英这两个头领,到东京城去打探消息。当下三个人都打扮好了,方平戴了华阳头巾,着一领边皂沿边纻丝锦袍,腰间茶褐带,脚上方头履,扮作一个大户家主管的模样。
程庆、吴英也一道收拾了,扮作两个不成器的浮浪子弟,又引了十几个能干的小喽罗,都装成是帮闲,众人一径往东京城赶来。程庆、吴英这两个,打扮得好个模样:
一个枣红底边金线含春罗袄,头上金圈玉钿三叉冠,穿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手中垂玉檀香扇,累丝香囊垂流苏。
一个鹅黄底牡丹纹暗花纱袍,上饰彩色琉璃珠。直角幞头红抹额,上有羊脂昆仑玉。摇一把俊俏风流名人扇,佩一把嵌宝玉把压衣刀。
话须休烦,众人在路上行了几日,已近东京。这边厢果然是个繁华热闹的好去处,但见那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众人来到南薰门外,朝东面望去,早看见一个大校场,东京人唤做“阅武厅”。
这个时候,众军正在校场竞技,校场内红旗招展,画角声鸣。校场外层层列了许多军士,把守的身上都着了重甲。程庆远远得看了一会,这边吴英问他道:“哥哥看了这么久,想出来退敌的妙计了么?”
程庆闻听便笑了道:“妙计倒没有,倒是发现了一个秘密:眼见这官家是个卖林檎的。只把这个大周正的摆将出来叫人看。”听了这话儿,众人一哄都笑了。
南熏门外面,有一个官正坐在那里,旁边守着几十个军士。方平把假文引取出来与军士看了,口内便道:“小可东人是山东的富户,因为家中人多争吵,东人特叫小人引两个小郎出来,到这大去处来做买卖。”
便有军士在旁边笑道:“量这两个鸟厮,他们能省的甚么买卖!到了东京这个去处,只怕是肥肉掉进了油锅里,都剩了渣了。”程庆、吴英听见这话,上来便要厮并,方平慌忙上前来劝。
吴英这边还好些,一劝就罢了。程庆因为被摁住了手,仍不罢休,只管朝军士大声道:“这鸟厮才刚说的是甚么?再说一句听听!今天不打碎了他那牙,老爷就给他当个孙子!”眼看那军士火已经起来,方平忙把钱拿出来散,又拉着程庆往城内去了。
一行人进得城去,往东便走。东京城里面,家中百十万贯的人,多如牛毛,见方平这几个外乡的人,不人少都道:“可笑这几个乡下没见识的村憨货,没几日把钱花得尽了,怕就要哭着回乡了。”看的人见了都摇一摇头,自顾走了。
相国桥下面,有武当山过来扮猴杂耍的,惹得众人围住在看。眼看着天色已经晚了,众人在相国寺旁觅了个客店,当夜歇了。
次日早起,程庆、吴英便去打探,方平先去办一些杂事。众人商议了,至晚都到白矾楼会和。这白矾楼又唤作樊楼,供应三千家脚店沽酒,端的兴盛。这楼又高,挨着禁院,遥望可见殿宇顶上的琉璃鸱吻。这时节灯火通明,人潮如鲫。出入有王孙公子,唱的是张祜柳郎。昔日有《鹧鸪天》一首,单道这樊楼好处: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王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