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因范雍治边无能,当初三川口大败不说,搞得周边米价又贵,流民无数,各处盗贼又先后起来。遭人弹劾得多了,赵官家遂决定将范雍降职他调,怎奈延州知州这个位置,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恰此时夏竦已经被调到了边上,任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前者有三川口败绩在前,边上不生事还好。一旦宋军再战败,从上到下全都得问罪。这个安抚使不好当,夏竦不是太愿意来。
偏偏夏竦的好友梅询那厮,没有眼色,不知道夏子乔心中的苦楚,还特意写了首《送夏子乔招讨西夏》,送过来贺他,那首诗道:
丹墀曾独绎丝纶,御札亲题第一人。莺喜上迁张笔力,马谙西讨仗威灵。亚夫金鼓从天降,韩信旌旗背水陈。耆致尔功还奏阙,图形仍许上麒麟。
如今这首诗写出来,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以后再战,宋军若是赢了倒罢,若一旦输了,这首诗立刻就成了笑话了!为这稳妥间,夏竦立刻上书说,叫韩琦过来做他的副使,一块儿守边。赵官家果然就准了这话儿,命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
韩琦到任后便又上书,荐天章阁待制、永兴军军使范仲淹同守西北,兼知延州。有人以“朋党”的缘故,对突然调范仲淹到重任上,心有疑虑拿出来问时,韩琦便就回复道:“韩某荐人,惟义是从,不知道什么‘朋党’不‘朋党’的,有这种事?”。夏竦那边,也需要一个能干的辅助,因此对于韩琦的举荐,立刻他就同意了。
说到范仲淹这个人,当初垂帘听政的时候,力劝刘太后还政,触怒太后遭贬黜的,是范仲淹。后来刘太后薨逝之后,赵官家命人将刘氏宅院围住,刘家人岌岌可危的时候,朝中贬损刘后的人,不在少数。只有范仲淹等少数人,却在夸赞刘后的功劳。
那事之后,官家就知道此人做事,一贯是对事不对人的。既然是夏竦、韩琦都坚持这事,赵官家遂就同意,随即擢升范仲淹为龙图阁直学士,也同时命范仲淹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两个副使划分了职责:西面泾原路由韩琦掌管,东面鄜延路归范仲淹管辖。
因撤了范雍,便有人将“子贡赎人”的典故拿出来,替这范雍不平道:“边上太乱,强人盗匪到处都是,卖米无人敢去。就算是有人胆大敢去,一路上雇佣保护的人马,也需要花费一大笔钱,按照常价,赔得太多。若只是强令按常价卖,只恐怕连贵的也没人卖了,边人岂不是更没有米了?更何况范雍经常自己贴钱,帮扶各地赈粥救急。”
因此一通分说后,这些人把一应所有的罪责,全都怪罪到蕃人的身上:如果不是他们打来,如何能出这种事呢。还有不好在明面上讲的:敢于在边上做买卖挣钱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么就是胆大不要命的。区区范雍一个知州,有些人不敢太得罪,也不能全都怪在他的身上。总之就是一句话,这个延州的知州,太不好做。
当初范雍在延州时,因运输薄弱,有限的兵力,全都拿去运送军粮,民用实在是无力顾及,米价搞得几乎上天。如今范仲淹做了知州,头一件事,就是调整人马,将粮路沿线的强人盗贼拿了无数,终于将粮路重新开辟,然后统一调整米价,高则治罪,总算将粟米的价格降了下来。
因有人上告,有曹司克扣军粮,以及有夺人军功之事,范仲淹查问明白后,将曹司和夺人军功的指挥斩杀。来延州后,范仲淹好几回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带人在延州的周边巡视。田间牧羊的老汉、乡间赶路的货郎,都能被范仲淹遇到了问话。边上的情形,众人也乐意讲出来,眼下还有些什么困难,也争着一件件向仲淹讲述。
边将众人,范仲淹已一一召见了,都与他们坐下来详谈,把宋、夏两方具体的情形,都问清楚了。有时候仲淹向诸位发问,在听他们讲话的时候,一听见那些重要的数字,立刻他就给记下来,转身去地图上标好了。
有时候听见些新奇的见解,仲淹也不中途去阻止,反而引导着让众人多说。他自己说,对于伐夏献计这件事上,没有安抚不安抚,军士不军士的,人人都可以评价、进言。说的好的,都可以赏赐。没过了多久,狄青、杨文广等一拨善战的有功的人,就被范仲淹提拔了。还有一些进言的文臣,也先后被范仲淹召见了。
这一日种世衡从环州过来,特意来见范仲淹。说不几句,仲淹便问道:“种仲平在边上已经多年,边事你熟,你讲讲咱们如今最要紧的事。”
世衡便道:“依下官看,最要紧的,无非还是兵源、粮草这两件事。蕃人马多,要想长期与彼等对抗,宋军人数少了不行。一旦这人数上去了,有个问题就出来了:为了能豢养数十万大军,必须要粮草充足才行。
单西北能筹到的粮草有限,必须从中原往这里转运。因路途遥远,一石米从中原运至边塞,光中途役夫的消耗,就有十石。长此下去,国库空虚是难免的。百姓又因为不堪赋税,纷纷反抗,盗贼四起。”
仲淹便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屯政这事儿。自古中国要对抗蕃人,需要有长城做防御。不然的话,大多数时候都劳而无功。汉朝马援之所以成事,问其原因,就是马援能屯田凉州!”
说着范仲淹拿过张纸来,问世衡道:“倘若聚集几十万人马,由你指挥,打破元昊的夏军,这事儿难么?”世衡据实回答道:“一役、两役可侥幸取胜,长守则难。”
仲淹立刻敲桌子道:“就是这话!就算能一时打胜了,防不住蕃骑五次三番的入侵。以中国的国力,没办法在边上长久囤积大军,早晚要撤走。这时候蕃人又重新回来,又该当如何?敌人以少数人马调动我方十万、数十万人,白白消耗了国力不说,久之必疲。
依我的看法,分两条路走:一则命军民在延州屯田,既可以豢养军民不说,还可以免去粮草转运的消耗。二则在要路上修建堡寨,将堡寨连接成完整的防线,组成一条新的长城,让蕃骑没法儿前来进犯,第一步咱们就站稳了!只要挡住了蕃骑的进犯,就足以把流民聚集起来,让他们可以垦殖安居!”
世衡忍不住感慨道:“下官在边上许多年,见的人不少。往往从上面下来的人,都志在打上一两场胜仗,回去好升职,没几个有长远打算的人。如今得范安抚过来了,实在是边民之幸,边军之幸!”
仲淹遂就说话道:“范某本就是被贬的人,因官家信任调我到边上,怎敢偷懒懈怠呢!我来延州已有些时日,也亲眼看见了边上军民的艰难。仲平还有其他的边军,为了国家都多年驻守,着实不易,本来我应该谢你才对。”
闲话了几句,两个人便取出地图来,把宋、夏边上的那些防御,一一用笔画出来看。两人议论了一番后,种世衡便指着一处请示道:“下官求安抚一件事情:准我在宽州故地建一座新城。
若此城建成,一来可以将鄜延路的防线连成一片。二来可打通河东往西的粮路,节省大军辎重转运的费用。三来夏军攻麟、府二州时,可以向北攻打银、夏,给予二州以支援。”
因为范仲淹在观察地图,还没有回应,世衡怕他不允许,便开口道:“当初范雍做知州时,下官曾请求过这件事。怎奈被他以此地无水,耗费人力、财力为由,给驳回了。如今既得安抚到此,下官干脆把旧事重提:这件事情可行么?”
仲淹便道:“有句话说:‘事在人为’。倘若真能把这几件办成,就值得一试!”一句话让世衡高兴起来,脸上便笑得合不拢嘴。立刻他就保证道:“安抚放心,只要你下令,此事下官必然能成功。世衡在此令立军令状,绝不会白白浪费了国家的钱财。”
因两个人投缘,说着说着便忘记了时间。这时候有小卒上前来问道:“马上就到申时了,知州连早饭都没吃。我问知州,何时能上饭?”因这个话儿,仲淹立刻想起来道:“你看我刚刚想起来,确实有些饥饿了。我看仲平也没吃,搬两碗过来,我和仲平边吃边谈。”
小卒听完立刻就去了。没多久回来,用一个托盘,搬了四碗面过来,把两碗端到种世衡跟前,又把两碗与了仲淹。因为与范仲淹已经熟了,一见这面,世衡立刻笑了道:“我以前听见人家说,安抚家请饭,每次都是两碗素面。今此却不同:这上面还有筷子粗细的几段肉丝,可知把我当贵客待了!”
范仲淹立刻笑了道:“招待的不周,仲平见谅!”说着还倒换过两只碗来,客气便道:“你来这个,这一碗肉多!咱们才刚话说到哪了?”世衡便道:“说到宽州故地这事儿了。”
范仲淹便就继续道:“这一次你去,上面能拨下来的资银有限,少不得你们要辛苦了。我如今准你一件事:在国家律例规定之内,在不增加边民赋税之上,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这件事做成,就都可以。”世衡立刻回他道:“安抚的嘱托,下官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