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孙平和李守贵之间的矛盾。这一晚上,李定、关延年这两个人,刚刚挨了一顿好打,正在牢房里面大喘气呢。都到这个时候了,夏军盘问他们时,李定一口咬定了道:“什么细作?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贼驴,我不过多赚了他几个钱,这么害我!等我出去不剁碎了他!”
关延年嘴里只是骂:“我是细作,你是细作,咱们大家全都是细作。老爷明白告诉你们,最大的细作便是元昊,第二个细作就是张元,第三个便是野利遇乞,都招了供了,你们赶紧都去抓!”
两个人被抽得遍体鳞伤,身上没一块地方是好的。就这么着,因他们不说,房当手下的那些人,仍不罢休,把通条往伤口里直捅进去。这种折磨,让人忍不住嚎叫起来,这声音老远儿都能听见。他们受刑的地方,好几处溃烂得能看见白骨。
见硬的不行,房当有时候也说些软的,只听见他劝李定道:“你何必这么执拗呢?你妈已经六十岁了,老人家守寡了半辈子,没能享过一点福,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不想着让你送终?
你执意不招,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你这一死,你妈也没有几年的寿命了。我听街坊邻居说,你在家乡是有名的孝子,你就是这样‘孝’的么?如今对主动投诚的人,夏军有优待,只要我说话,被提拔、升迁也简单!事成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让你们母子到兴庆安居,有什么不好呢?”
房当又劝关延年道:“好几年没有回家了,难道你不想再回去看看?你自己可以为国尽忠,为你的大宋赴汤蹈火,可是你老小怎么办?你老婆年轻,改嫁容易。爹妈将来怎么办?你的兄弟不中用,欠的钱不少,好多上门要债的。一旦爹妈让他养,过不几年,恐怕他们就要饿死了!过节别人家团聚的时候,他们只能望北垂泪。”
本来两个人因为受刑,都躺在角落处没力气。一听见这话,突然他们就来了劲儿,费了力气挣扎着起来,破口大骂,问候房当嵬卜的祖宗。
等到守贵过来的时候,因为李定、关延年这两个不招,房当嵬卜一时无计,正坐在那里发愁呢。守贵是个细心的人,知道房当还没吃晚饭,特意带了些酒菜过来,两个人一块儿吃一杯。
当下两人边吃边说着,因为牢房里有人被拷打的原因,不时传来阵阵的惨叫。除了声音,还有气味:空气里传来阵阵的血腥,还有皮肉焦糊的气味,再加上这种瘆人惨叫,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房当嵬卜这个厮,对这种情形已司空见惯,仍面色如常,谈笑自若,一点儿都不耽误吃。李守贵这边就不一样了:被叫声吓得面色发白,好几次杯箸几乎都掉了,让房当看见了忍不住发笑,口里面调侃守贵道:“参军在天都王身边多年,见过的世面应该不少,怎么也害怕杀人么?”
守贵便道:“也就是将军虎威盖世,见惯了生死,不怕这些。小人不过是凡夫俗子,乍一听见这种声音,怎么不怕!”房当顺着这话儿道:“这算什么。这声音参军多听过几回,就习惯了。”
说到这时,守贵立刻停下箸,凑过来附耳低声道:“吐蕃那边,近日有族长想投降过来,要先派使者过来打探。因为将军在这里设刑,声音不好,有人与天都王建议说,要把将军迁移到别处。不知道这事儿将军听说了么?”
房当便道:“晚上的时候,天都王隐约提了几句——怎么参军有什么看法么?”守贵便道:“那两个至今不松口,我觉得再打也不是个办法。万一把人给打死了,线索断了岂不是可惜!”
说到这个,房当也认为这话儿有理,随即往下打听时,却听守贵继续道:“据我的观察,天都山这边,弄不好也有宋军的细作。那两个之所以能熬到现在,莫不是指望有人能救他?我正为这件事情纳闷,突然有人就提出来说,想把他们挪到别处,这不是巧合?”
这个话儿不说便罢,一说就点到了房当的心里:经过这些天的严刑拷打,确实有几个招供说,天都山内部,就有宋人的细作,为首的那个,被宋朝那边称为“六哥”、“老六”。这名号绝对不会是排行,应该是宋人特定的称呼。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他们因不是核心的人物,根本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知道这事儿内幕的,李定和关延年有可能知道。怎奈任凭严刑拷打,这两个一直不松口儿,这就难办了。
既然李守贵提到这话儿,房当便问守贵道:“怎么你有怀疑的人了?”守贵笑道:“其实不瞒将军说,我心里面,确实有那么几个人。只是如今尚没有证据,单这么空口白牙一说,不让人信服。不如这样:咱们干脆设一个圈套,装作转移这些囚徒,只要这鱼饵下得好,不怕这大鱼不来上钩!”
当下两个商议了一通,直接把这事儿定好了。为防走漏了消息,这次设计所用的人手,由房当亲自从别处调来,根本不动用本处的。天都山这边的人马,除了房当嵬卜和李守贵两个,别人没一个知道的,连野利遇乞那个厮,都被他两个瞒住了。
暂不说守贵和房当定计。孙平这边,自从他回到天都山,听见天都山如今的形势,心里就觉得不好受。尤其是每次动刑的时候,听听那一连串惨叫的声音,他心里好似刀割的一般,外面还得强装镇定,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而且根据可靠的消息说,因为房当嵬卜的动刑,李定的眼睛被抽出来了一个,关延年的两个胳膊,都被打折了。
孙平心里面发誓说,这一笔账不算完,早晚有一天,让他们这些恶魔血债血偿。虽然如此,眼下第一要紧的事情,就是趁房当嵬卜转移人马的时候,立刻将众人救出去。做这件事情需要冒险,一旦暴露,损失不小。为此上孙平不报与秦绮,只打算动用自己的人马。人数虽少,只要筹划得当了,可保无虞。
不说孙平在筹划安排。客店这边,秦绮做主,已经把一应事务都安排好了,人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全找到地方蛰伏起来。这一日客店里面的除了秦绮,还有个火家,另还有个修蹄子、钉马掌的一个老汉。
客店里所有的文书和字纸,秦绮重新又检查了一遍,烧掉了不少。假的文凭和路引,已准备妥当,随身的衣物也准备好了。还有银钱、干粮这些东西,也打点好了,只等着上路。
等一切忙完,秦绮派出去给孙平送信的火家,仍没有回来,这事儿不免让人担心。数九寒天,门外面狂风“呜呜”地刮着,大风使劲拍打着门、窗,不时传来叩门的声响,惹得秦绮忍不住去看。
在秦绮往外张第三次时,火家终于回来了,回复便道:“说不通。六哥执意跟我说,他觉得事情没那么坏,这么一撤,咱们在这多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太过可惜,因此他想要留下来,寻隙将众人救出来。”
这话儿让秦绮气得不轻,立刻斥道:“为什么来的是房当嵬卜,那厮都没有细想么?!野利遇乞的人马,如今元昊也不信了!老六那厮不听我言,想要去救李、关那两个,恐怕连他都折进去!但凡还有一丝的机会,我能不管他们么!”
火家因为遭了呵斥,一脸愁闷的模样:话儿他已经带到了,以他的能耐,根本说不通孙平,人家的职位比他高,从来只有听人家的吩咐,他能怎样!因为秦绮有别事安排,把火家支出去做事了,这厮方才逃出骂来,立刻撒腿儿就走了。
这个时候,店里只剩下两个人:店主人秦绮算一个,另外还有个修蹄子、钉马掌的李老汉。谁知道时间不早了,这会儿却有客上门了。来的一共有十几个人,看着风尘仆仆的,像是从远处赶来的模样。
凑近一看,这些人全都是夏军的打扮。倘若是熟悉夏军的人,看了他们的服饰,就知道这班人马不是寻常的夏军,是元昊那厮近卫的亲军。
这班人马来的时候,李老汉正在外面钉马掌呢,看见了他们头也不抬,仍旧在干活。有几个口里面嚷嚷着道:“老头儿,帮我们几个把马掌钉了,蹄子也修修,速度要快,别耽误了俺们明早赶路!”
还有人道:“俺们都有大事要办,总之要快!做得好了老爷们有赏!”这厮们七嘴八舌嚷嚷一通,谁知道李老汉瞥一眼,头也不抬,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只顾低头干自己的活儿,眼神里似乎还有些蔑视。
眼前的情形,惹怒了来的这一班夏军,眼看他们骂骂咧咧,马上就要动手的时候,秦绮急过来招呼道:“原来是来了贵客了!客官休怪,大冷天的,快里面坐,烤热了再说。我们这老头儿是个聋子,听不见你们说的是什么。你们有话,先告诉我吧,由我出去告诉他,他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