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到了陈州的时候,已经是入夜,包待制那边早关了门了。众人胡乱住了一宿,不敢十分睡地沉了,心里面巴望着赶紧天明。已经进了陈州城,马上就见到待制了,还有人心里不安稳,从被窝里面爬起来道:“人家包待制是监察御史,奉旨放赈的钦差,偌大的官儿,咱们就这么去见了,空着个手儿也没带礼,会不会有点草率呢?”
回话的道:“你家鸡窝的老母鸡,你没拎来,是不是现在有点后悔?赶紧闭上眼睡你的觉,别琢磨那些没用的!”还有一个操心的道:“明天咱们去见待制,用不用给门禁准备茶钱?五两的银子够用么?先预备下好。”当夜全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宿,眼见地启明星出来了,就要天光。
冲忙洗漱完之后,众人出门,去钦差行辕打听时,谁想守卫告诉道:“包待制昨日因急事走了,不在陈州。各位有甚么事情时,把状纸暂时放在这,到时候转交。”这种关系到性命的事情,谁敢把重要的证据转交!
众人急忙又问道:“敢问上下,不知道包待制甚么时回来?”那人便道:“待制是带着人走的,没个三五天怕回不来。”周全那厮,因为听见赵晨说,待制身边的指挥赵询,是他嫡亲的兄弟,有什么事情可以托付,于是急忙又问道:“包待制走了,那么赵指挥使在也不在?”
那人却道:“昨天的时候,赵指挥就带着人马走了,归期俺们也不晓得。”既然两个人都不在,众人不敢再抛头露面,都回去在茶肆里躲着了。
那边厢赵询赶早儿出发,率人马去了殷水县近郊的小周庄,问周全时,哪还有人,他家早已锁上了门,邻舍回说人已经走了。再细问时,一个老丈告诉道:“昨日老汉烧夜纸,看见他兄弟周保回来,见了我支支吾吾地,没有多说。天不亮两个就出村走了,这会儿怕已经走远了。”
赵询又问道:“照这么说,周保与周全两人是兄弟?有谁知道他俩的下落?”众人都道:“可不他们是兄弟怎地!人说那周保一向在陈州,在大户家里做事情,不大回村,其他的俺们知道的不真。”
赵询探听了这件事儿,急赶去殷水问赵晨,回说没见,倒有城门吏告诉说,见他们一行四五个人,出了城门便投东走了。殷水县往东就是陈州,赵询这边不敢耽误,拨转马头往陈州回了。
等到赵询回了陈州,打听门吏的时候,才知道早晨的时候,有四五从殷水过来的人,上门来找过。因都不在,他们商量好往茶坊里等着去了。
待赵询赶到近处茶坊去问时,有一个悦山茶坊的茶博士惊怪便道:“却不是问早晨过来的那几个客人?才刚衙门里来人接他,说是包待制回来了,找他们问话,被一个姓赵的军官接着走了。”赵询听了跌足道:“待制办事还没有回来,何曾派过人去接他!”当下赵询打听了他们离去的方向,赶出门去。
一路上过来,赵询询问了几拨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确曾见几个公人并四五个汉子,朝前面走了。赶到泰和桥附近的时候,再问便就没了线索,一概打听不到了。
赵询一急,安排人遍城搜索了一番,周全、周保仍毫无音讯。时间已到了第三日,找人的事情没下落,仍旧没有一点的头绪。陈州不小,单赵询自己的人马有限,赵询已下定主意说,有必要惊动州衙的人,要他们一块儿帮忙时,突然待制传来了消息:宛丘、北山几处的贼乱,已经被平了,包待制带着人马已回来了。
待制回来,问这几日陈州的状况,赵询苦了脸回道:“今日幸得待制回来!末将无能,本来已有了一些眉目,谁知道这藤儿突然又断了。”遂将周氏兄弟来陈州,突然又失踪了这件事儿,一五一十,全都说与待制听了,自责不已。
才刚说罢,有人来报,道护城河里面,今早上捞上来几具浮尸,形容似乎是周全等人。赵询急忙对待制道:“待末将亲自去看一看。”
且不说陈州,吕琳那里,因为在路上遇上大雨,桥梁坍塌、山体滑落,原路吕琳已无法行走,只好带着赈灾的粮食,绕路而行。
谁成想吕琳进了陈州,距离殷水县一百里时,倒出了大事:叫一班山贼趁着夜黑杀将来,焚毁栈道,杀死军士,赈粮一下子被抢去了无数。消息传到殷水县时,刘知县唬得脸也白了。
前几天赵晨来殷水放赈,考评刘知县政绩,嫌他事做得不尽心,诸事都亲自去做了,知县在旁只是辅助。死气沉沉的殷水县,这一下突然有人管了,慢慢地开始活泛起来。都跟着赵晨做事了,底下班头、小吏的,看见自家知县的脸,也不似先前一般的恭敬了。
知县自心里也虑过:像赵晨一般的年纪时,他也曾有雄心壮志,他也要救拔万民。只是世情不通融——不吃请,不奉承,不虚言,不攀结,哪轮到他坐这个位置?所谓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何必惹得上官不喜。大梦既醒,不耐烦管诸多闲事。既然他姓赵的不满意,愿意过来管殷水,诸事都由他安排,却也不是坏事。
既这样想时,刘知县急叫将这事通报赵晨,一切全凭赵晨安排。赵晨来了殷水后,发现包待制说的不错:其实百姓们好说话,遇到事儿了,他们看见你在积极行动,有错儿被他们发现后,立刻就改;把事情尽力做到最好,他们心里的防备,就减了一半儿。处理事上再公允些,答应的事情不敷衍,他们立刻就贴心了。像县吏说的那个样,睁着眼只要好处的人,还是少数。
周边的情势,赵晨已经打听了:这边厢只八公山一处贼寇声势浩大,官府奈何他不得。在这里遭抢,劫赈粮的不是别人,必是他家。陈州数十万百姓救命的粮,无论如何不能被劫去!
当下赵晨安排人,火速将消息报与陈州,一面率人马急忙去救应。既然去厮杀,来时带的一百人马,必然不够,又从县里添上些土兵,一块儿都去。
那边厢八公山的霍头领抢了粮米,着喽啰赶大车回去的时候,忽然喽啰来报道:“大事不好!前面咱们回山的路,已经让官军堵住了!”原来赵晨不先救吕琳,只引人去回八公山的必经之路埋伏了,只要把粮米夺回来。前路已经不能走了,后面又有吕琳的大军,两下一夹,却不是正好吃他们拿了。
霍头领闻报慌了片刻,没一会儿又定了神,吩咐便道:“孩儿们休慌。官军要的只是粮米,暂时舍了与他不妨。”商议已毕,众人立刻分兵两路:霍头领亲自赶着大车,慢慢前行。
另一头叫李公济率领麾下的人马,备好了弓弩,从小路出发,在前面五十里飞龙浦处伏好等着,等看到官军赶着大车经过的时候,立刻就放箭。
众人纷纷依计而行。那边厢霍头领众人见了赵晨,吃杀不过,急扔下车儿掉转头儿,翻山越岭地走了,赵晨见了也不追赶,命军士重新赶了车儿,只往前行。
这边李公济埋伏好了,在飞龙浦等了许多时,果然见军士赶了百十辆大车,已经走到跟前了。公济忍不住叫好道:“果然霍头领料事不错!”随着头领一声令下,伏路的小喽啰齐跳出来,将弓弩便射。一时之间箭矢如雨,官军被射死射伤者无数。
那边厢霍头领见已得手了,复又引人从背后杀回来,将赵晨众军围堵在一处。眼见得贼军那头势大,赵晨这边,加上土兵才一百余人,实力相差得太多。那些军士还能好些,土兵一看见事情不好,立刻慌成了一团,没办法御敌。
宋军的情形,霍头领已经看清楚了。这厮立刻下令说,先去攻击宋军的左翼,把左翼的土兵先击溃,宋军的防御立刻就完了。
果然不出霍头领预料,才一交战,土兵见人马先攻他们,立刻就撒腿往后面逃了,宋军的左翼立即就破了。赵晨急命人支援左翼,一时间谷内喊声震天,两拨人马好一场厮杀。
暂且不说殷水这里。陈州那边,赵询去河边看尸首,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大概是有人给了他气受,这厮气得饭也不吃,口里不住声地骂。原来经过人辨认,尸首里果然有周氏兄弟,因溺水死的,身上又没验着伤痕,州衙里面的那帮人,只报了一个失足落水。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赵询心里面灯也似明,只是手里没把柄,不能把他们怎样。赵询除了骂一骂,过一个嘴瘾,别的屁也干不了,只能就这么灰溜溜回来。气性上来,赵询干脆连自己也骂。
待制遂道赵询道:“这件事是我虑事不周,不怨指挥。常言道:‘天欲亡之,先令其狂’,那些人已经彰显狂态,已经是计穷的地步,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周氏兄弟的线索已断了,还有许多要做的,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次后众人又微服出去,待制便去回龙寺探看流民,一并查看赈灾状况;赵询仍去查陈数。也有暗地里勘问粮价,调配各处的赈米,帮协各处班头的。
回来时晌午早已经过了,众人各自搬来碗素面,胡乱吃着,聚在饭桌上又开始议论。众人勘察的结论是:米价暂没有再涨的,那厮们知道有查访的,因此都不敢大弄。自从把赈粮发下去,饿的人较先前下降了不少,死人得缓。
听毕待制发话道:“发放赈米,本就是陈州之行之初始。眼下还有事情数件:头一件:如今城中百姓饥荒得缓,对县里、村里的扶助,仍旧薄弱。如今咱们腾出手来,重在惠及诸县和乡村。幼儿失怙恃、年老失子女的,也都统计个人数上来,统一拨钱由官中给养。
第二件:今次大灾,水利失修,使良田置而不顾,此患亟需整治。来年春耕不可不虑,灾后生者仍需抚恤,如此种种,非区区我等数人可兼之,整饬吏治刻不容缓。
第三件:今次之祸,官仓之鼠猖獗为害,天人共怒,务必剥茧抽丝,揪其同党。牢里仍着力看护师宝林,毋令任何生人靠近。”尚未说完,忽报有待制家书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