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知道底细的道:“回禀军使,那个是咱安肃军里的刘参军,跟上面有亲,前任军使在的时候,特意准许他顺便穿。”
焦用遂道:“好大的功劳!我以为在安肃军这座小庙里面,出了尊大佛,来了个开国的功臣呢!直娘的蠢驴,就算他是皇帝的舅子,只要老爷还在安肃军,就不许任何人搞特殊!今天把这厮当个特例,拉下去给我打二十棍!”
因焦用发话儿,掌刑的两个人去拉参军,不太敢伸手儿,看着还挤眉弄眼的。焦用害怕他们捣鬼,特意又警告一句道:“你两个鸟厮给我记住,若一会儿打得声音不响,敢放空棍,你两个就该四十棍!休想在老爷跟前卖什么人情!”
不容易众人重新整好了队型,喧闹的声音仍旧在继续。看这个模样,一时半会够呛能停下。焦用又骂:“野驴养的!就你们长了一张鸟嘴,不用难受!既然能说,一个个都给我报姓名,各指挥都给我看好了,声儿小了挨打!”
等到喧闹也都停止住,军使焦用便开始发话。焦用跟随了狄青多年,军事上跟狄青学会的不少,怎奈这个嘴拙的毛病,也跟他如出一辙的。只是狄青有自知之明,所以轻易不开口说话。就算开口,起码狄青说出来的话儿,不惹人厌烦。
焦用这厮却不同,自己嘴拙还偏偏爱说,一张嘴就是惹人厌的,就算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也不肯闭上他那张破嘴。
当初焦用在西面时,百姓们有杂事来询问焦用,看见了焦用问这问那的,那时候焦用怎么说?这厮一脸不耐烦道:“新寨都已经筑好了,秋粮也收了,夏军也已被打退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老爷的事情多得很,你们那些没要紧的屁事,别拿来烦我!”
因百姓们一时不肯离开,告诉了一通困难后,焦用又骂:“打井、修路这种鸡零狗碎的鸟事,就想起我来!用不用我住到你家去,亲自给你们垒圈、赶鹅?我身上长了四个手么?你们自己看着办!”
就因为焦用态度不好,不合时就瞪着眼睛骂人,治下的百姓也不喜他,每次有事情儿派下来,众人也都没干劲,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为此耽误了不少的事儿。幸而配合的文官会说,人家鼓动众人道:“什么是大事?边民、百姓的事情,那就是大事!我每常说,什么地啊、钱啊的,都没有‘人’更重要!只要人在,什么东西不能重建?
宋、夏交战了这些年,蕃人不时杀过来,掳掠人口、焚烧房屋。之所以咱们能挺过来,家园还能重建起来,靠的不就是‘人’还在么!我来边上这些年,亲眼看见衣衫褴褛的边人,为了把粮食供养大军,家里面只留少许的粮,自己饿了吃野菜。咱们的边民,个顶个全都是条好汉!
众人把爱子送入军中,自备了干粮来挖壕修堑,这些事儿我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敬佩之至。咱们之所以做这些,不就为了保家卫国,守住祖先的故地,让后世得享太平么!”因为文官的一番话,众人立刻又踊跃起来,再遇到事时,争相来帮忙。
后来范仲淹主持新政,把冗官冗职的给撤掉了不少,一些没要紧职位的人,活得战战兢兢的,唯恐自己被裁撤掉。正在提心吊胆的时候,焦用这厮又笑了道:“活该!这些鸟官没屁用,早就应该撤掉了!要我说还是撤得晚了,让他们白吃了多少年闲饭!”听见这个话儿的人,没一个不背后骂他的。
这话儿说得习惯了,正赶上焦用的妻舅去他家,两个人坐着吃酒的时候,提起来新政这件事,焦用立刻把他的主张,在妻舅跟前又说了一遍。妻舅刚刚被裁掉的人,这话儿听见了十分刺耳,酒也不吃了,立刻站起来抬腿儿就走了。因他这嘴,老婆提起来这事儿就埋怨,在家里叨叨了焦用大半年。
如今到了这安肃军,焦用又要当众发话儿。虽然文官有欧内现,姓欧的这厮还不帮说,焦用也用不上欧内现,有自己开口就足够了。
按道理来讲,就算焦用在心里面说,安肃军就是块“烂泥塘”,安肃军的人马,拉出去全是送死的料儿,十个里九个半都是“废物”,屁用不顶的一群夯货,活着只是“浪费衣食”,也不该当众讲出来。怎奈这厮嘴巴浅,心里面想什么,直接从嘴里面就出来了。一放开话儿,焦用就开始滔滔不绝,他那张嘴巴,一时半会儿就闭不上了。
众人顶着个大太阳,一个个脸上流着汗,听着焦用的发言,一个个面面相觑的,都是很不耐烦的模样,瞪着两只眼直剜上面。
还有些趁机看风景的: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一点儿的云,看上去湛蓝湛蓝的,衣服晾出去半天就干。远处有农人在田里面耕作,道路上有行人来来往往的。东面不远的空地上,好几个做工的在说笑着干活,正在削皮晒柿饼呢,有机会偷他们几个尝尝。
才刚发现,校场外面,那一颗老树上结的枣子,都快熟了,趁空得赶紧打几杆子下来。不然的话,就都被别人给抢走了。
还有些在观察周围人的时候,看见了魏亮那个厮。几日不见,这魏亮似乎肥了不少,油水看来没少吃。哪个说他过得穷了?纯粹是乱扯。魏亮的身上,还露出个香囊的一角来,不用说又勾搭上什么人了!那些骗子也是没用,怎么没给他刮干净呢?!
趁这个机会,好多不经常见面的人,这次又聚到一块儿了。队列里头,虽然众人不方便说话,但是也完全不耽误交流。单抬一个头儿,努两下嘴儿,甚或是转动几下眼珠子,对方立刻就心领神会。无声之中,酒局都已经安排了,连几个人都已经定好了。
还有私底下较量的:谁谁是捧屁溜须的,趁这个机会早早儿就到了,故意在新任军使跟前显眼。谁谁看见了新任的军使,立刻调转了方向,跳上新枝儿,连老上官都得往后靠了。
按惯例来说,只要来了新军使,过不了多久,肯定能提拔一批人。那些厮们那么着急往前面钻,不就是想着升职么!
还有谁谁,听见了焦用的发话儿,知道新军使点名的是哪个,已经在幸灾乐祸了。有的人因为肚里饿了,巴望着讲话赶紧完,早早散了,好赶回家去吃晚饭。
且不说下面众人的寻思。反正当日焦用的话,把安肃军上上下下都大骂了一遍,总之就是没一个是好的,所有人全都一无是处。
焦用最后发话说,所有安肃军的七个指挥,全都重新整肃部伍,张扬声势,干出个样子来给众人瞧瞧。焦用亲自安排操演,各指挥之间相互要评比,好的这次暂且就饶了,坏的就等着挨罚吧。
焦用眼睛里可不认人,一旦有哪个敢不听令,不管他是都头、指挥还是营使,都给他拖出去挨一顿军棍。如今焦用是豁出去了,不管付出去什么代价,这一条路就走到底了。只要安肃军这顶“老末”的帽子,一天还没有拿下来,让军使焦用没了脸,那么全军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焦用这话儿不白说,马上次日就见了成效:梁门陈欧那一指挥,焦用已亲自过去查了。就因为检查不合规,军士不少人被拉出去挨打。整整两天算下来,挨打的人数就占了一半儿。啥时候合规,啥时候军棍再停下来。
这件事情一出来,所有安肃军人马,全都不安了起来:焦用那鸟厮说话了,不单陈欧那一家,所有人都得轮着来,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自家。至于何时轮到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本来焦用刚来的时候,众人全都怀疑说,新来的这个副军使,肯定跟其他人一个样,首先肯定要整肃兵马。为防撞到他枪头上,众人全都夹着尾巴,小心谨慎了一个月,唯恐挨罚。
整整一个月看下来,谁知道根本没这事儿,副军使根本没什么动作。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月了,上下都已经松懈的时候,焦军使突然来狠的了。为此好多人评价说,这焦军使不愧是西军过来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呢!
安肃军里面,陈欧的人马还不是太坏,伏牛砦这边才算是老末。若他们挨打的就有一半,轮到伏牛砦这里了,恐怕就得全军覆没。如今听说了这个情形,伏牛砦这边立刻就急了,众人在一块儿商议起来。
如今卢六那厮已走了,没办法与众人再出主意。伏牛砦这边的“军师”,已经就变成了朱大郎,众人立刻围着他商量。一个便道:“朱哥,你跟指挥关系熟,上面的情况知道的多。你说说看,这一次咱们情况如何?有办法逃过这一劫么?”
朱大郎遂就低声道:“听他们说,这个焦用,在西军就是个有名的‘屠夫’,没几个从他手底下能溜出去。这一次劫难,恐怕没人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