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在清涧城的时间长了,让他探听到一个消息:城东这边卖石炭的大户,是虎口山山上大王李蛟的买卖,只要憋死了这个厮,让他们山上没有了进项,他们山上那几百个喽啰,自然都不能等着饿死,不怕他山上人不来闹事。
到了那时,众人想法子收了李蛟,借他联络上其他的山贼,让他们那班人做先锋,先过来打城,趁着他们混战的时候,夏军就可以坐收渔利,岂不是更好。
有了这主意,浪里把赏乞叫过去,和他一块儿商议时,赏乞那边也十分同意。当下两个人商议好后,到了次日,浪里带了一队人马,众人手上都执了刀枪,随身也都携带了封条,一大早就投城东面青石街去了。
一大早儿,街上的店铺才刚开门,已经有零散的行人了。好几个临街店铺的主人,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打着哈欠便开了门儿。老远儿就看见浪里带着一拨差役,急匆匆得投青石街去了。看这个模样,情知又有人要倒霉了。不知道这一次是哪家倒霉,吓得众人都住了脚,又把心悬在了半空里。
因差人、皂吏来得凶猛,气势汹汹从街上经过,周围那些看见的店家,吓得全都缩在门里,老远儿露出个脑袋来张望。行人也急忙让出一条路来,在交头接耳相互议论。眼看着那些人不停步,急匆匆地拐了个弯儿,直接朝“光信石炭铺”那一家去了。
石炭铺这边,一大早火家才刚开了门,突然见了门口这阵势,知道不好,急忙去报与店主人知道。店主人姓王,年纪大约有五十岁,听见这话时尚未洗漱,根本顾不上整理衣衫,就那么折着一边的领子,小跑着出来见了众人。
这主人先去浪里跟前告一个罪,口内忙道:“小老儿才刚出来得晚了,劳烦上下大驾光临。只是今天不知是什么事,劳动诸位?”
浪里遂道:“有人举报,说你店里卖的是假货,炭烟已经害了人,相公们那边已查实了。另外本官还又查明,你家多次匿税不报!王员外,你家店铺即刻要查封,要吃官司,今天就跟我走一趟吧。”听见这话,铺里面上下都齐声道屈。
叫屈不叫的没什么鸟用,东西,众人该翻的还是要翻,该砸的,也仍旧是要砸。店主还要分说时,浪里又道:“相公那边还等着判呢,牢里也不等着你,休得磨蹭。”
一个火家见店主人已经被捉了,而且浪里这个蕃厮,并没有停手,仍旧在带着人继续打砸,立刻冲到前面来拦住,口里叠声劝阻道:“你们把人都已经抓了,东西就别砸了,求上下可怜俺们衣饭的营生!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众人一看:就这么一个臭火家,就敢跑过来拦着他们,反了他了!虽然这厮没动手,浪里这边的伴当们,立刻把他当成个不敬上官、妨碍公事的贼人了,七八个同时齐冲上来,围成了一圈,直接把火家给摁住了,一连给了好几个拳头,把他打成了一个乌眼,又把这厮绑起来,连他也要一块儿带走。
这帮厮们不由分说,将铺子里众人都赶打出来,行李也不由他们收拾,胡乱把封条将门儿就封了。从今往后,不准他家再开门卖货。别说火家们不敢再叫屈,连那些一早要过来买炭的主顾,老远儿也不敢走上前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了。
等到那些人撤了后,店里剩下的那几个火家,也都不继续傻站着了,立刻派出来一个人,一道烟儿奔去赌坊,叫店主人王老汉的儿子王兴道:“大事不好,咱们的店铺,被那帮狗养的给封了,主人家也给捉走了!”
本来王兴赌了一夜,到天亮才披了一件衣服,胡乱扯两条凳子睡下。才合上眼,听见这个,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问他便道:“你看见了,封了咱家?还把我爹给抓走了?是哪个天杀活腻的干的!”
火家急道:“能有哪个?除了浪里那个蕃厮,还有谁成天不干人事!天一亮他们就过来了,一开口,就说咱们的石炭是假的,害出来人命,已经被别人举报了!他们把老店主带走了不说,刘二哥因为劝了几句,也被他们打伤给抓了!东西给捣了个乱七八糟,铺面也封了!”
王兴便骂:“这帮狗粮养的东西,他们在外面作乱也罢了,怎么到了咱们的地界,还这么张牙舞爪的?!上面的人眼睛都瞎了,就让那些人胡来,也说不管管?!到底清涧城是姓宋还是姓夏!”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说别的没用,王兴胡乱把衣服穿上,急忙跟火家赶回店来。
当下众人聚到了一块,有人猜测便说道:“店里一向没得罪过人,没什么仇家。我寻思小郎成日赌钱吃酒,莫不是你在赌坊里,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那人勾结了那个蕃子,故意从背后治你么?”王兴骂道:“老爷一向赌钱赌直,能得罪谁!?”回他的道:“有那种心眼小没出豁的,输不起,故意赖人。”
说到这时,虽然王兴也有些怀疑,怎奈这件事连累了铺子和自己的老爹,王兴心里不愿意承认,一口咬定是别的缘故,口里便骂道:“你们别慌,等我慢慢地查出来,到底是哪个在使坏!敢动我王兴老子的人,是活腻了,等查出来我剥了那厮的皮!”
如今的情势,幸而那些人只封了铺面,后面的住宅倒是没动,众人还有个落脚的地方。然而还是不方便:剩下来的,只有后面那几间小房,只能在床铺上睡睡人,连做饭都没有柴炭烧。不只是他家,周围许多的邻舍,因这一封,石炭一时就没着落,合家暂时都不能打火,没得饭吃了。
街坊邻舍的倒还好说,起码人少,怎么也能糊弄几日。其他还有许多的主顾,本来众人已交了定钱,正等着货呢。一下子听说他家被查封了,许多主管都着急着赶来,有酒肆的、有脚店的、有茶坊的、有酒楼的,那么多客人都等着吃饭,急等着炭使。
还有许多打铁铺、各色匠人、生药铺、馄饨摊、街上卖糕粥馒头的,杂七杂八乌压压的人,一听说他家被封了,害怕牵连到自己的买卖,一急之下都涌来了。本来屋子里就地方不大,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登时就挤得满满的,众人因为都怕断了炊,都涌来问。
这么多人同时说话,嘈杂叫嚷什么声音都有,哪个能听见他们说话!不过这些人也不用一个一个去问,来意全都是一件事,都是来问石炭的。
王兴平时只顾着赌钱,在买卖的事上不热心,从来也没想着去过问。怎奈现在不行了:老王因为摊上事儿,已经被浪里给抓走了,买卖的事上,众人都涌过来找小王。人群里王兴被嚷嚷得头昏,他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没个应对,一时间已经摸不着头脑。
正在着急的时候,就有一个老成的火家,招手儿叫王兴出来道:“小乙哥药给你熬好了,过来喝完了再忙吧!”王兴遂就对众人道:“实在对不住各位高邻,小人有些伤寒的毛病,一会吃了药再回来说。”
当下火家把王兴叫出来人群,拉到个僻静的地方道:“先不要着急,刚才的时候,我跟老孙一块儿算了算,如今咱们的库房里面,还有几千上万斤存储,可以预先应应急。”王兴立刻高兴了道:“你不早说!那还不赶紧拿出来,赶紧把一屋人打发出去!”说着便要出去告诉。
火家急忙拉住他道:“那么多人,每人要他个几十、几百,一会儿就没了,怎么够分的?再说那么多熟脸儿,你卖给谁?不卖给谁?卖到一半儿没有了,这不立刻就得罪人了?!让官府知道了又得生事!
不如这样:福兴酒楼的张主管、还有那个董员外、打铁的花胳膊老钱那边、北面姓孙的那两个主管,都是咱家的大主顾,他们也都交上了定钱。现有的那些,只有给他们几个人分分,剩下的咱们就顾不上了。”
因这个话儿,王兴又把老孙和另外几个老成的叫来,那几个也同意这么做。既然大家都认为妥当,随即就安排。
回去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王兴便道:“实在对不住各位了!都着急要货我都知道,可家里摊上这样的鸟厮,我也没法!怨就怨浪里那蕃厮不干人事!”火家也跟在旁边道:“求列位可怜俺们的处境!店里实在是没得卖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吧,抓紧时间去买柴薪,千万别弄得断了顿!”
一看不行,众人也就不继续等,只好在嘴里骂一通浪里,然后陆陆续续得回了。等到把多人都打发出去,便有一两个大火家,对几个老主顾的人,在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叫他们走到僻静处说话。
等到身边没人的时候,火家赶紧告诉说,让他们抓紧叫上人,带上车辆家伙的,都到库房那等着搬炭,晚一晚害怕再没有了。等到这厮们高兴了要走,火家立刻嘱咐说,让他们务必偷偷得过去,不能大张旗鼓得让别人看见,免得让衙门知道了再生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