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乙为伏侍野利浪烈,处处操心,不是打听了浪烈的饮食习惯,亲自安排了上好的肴馔,就是留神野利浪烈的喜好,精心挑选合适的歌姬。浪烈随口的一句话,众人都得琢磨半天,好品味出弦外之意来。
浪烈开口,偶尔说出句对别人的评价,众人都竖起耳朵来,仔细听着。好的倒罢。若是对哪个评价不好,众人也不敢马虎了,牢牢地记在心坎上,然后在心里面猜测说,这个话儿,到底是浪烈本人的看法,还是太子宁令哥的意思,他说的时候,让浪烈在旁边听见了。
就连族长们过来的时候,需要说些什么话,他也得提前打听好了,以防有些人不慎重,说错了话,把浪烈惹怒了可就完了。这般小心谨慎时,几乎把正经事儿都给忘了。
就在索乙拿着份肴馔的名录,大声呵斥厨役道:“跟你说了多换些花样,没让你弄得这么素!又不是伏侍那些穷酸,把诗词胡乱摘几句,凑成个菜名,就高雅了,吃的就乐了!蕃人能知道俗不俗?他们一个个都无肉不欢!这么简单的道理,整那些花样子顶什么用?!”
底下人听着索乙的呵斥,都低了头,领头的口里面一叠声道:“是,是,是,芭良叮嘱得很在理,小人没想到这些,真的疏忽了!”除了厨役这帮人,其他那些伏侍的,也都使劲低着头儿,生怕再被挑出错儿来。
正说着时,突然间大虫族族长从外面闯来,似乎要禀告什么事,怎奈索乙那厮的身边,围着的闲人还不少,又不好直说。族长也就放慢了脚步,从人群里面,慌慌张张挤过来,附耳询问索乙道:“索芭良,现在说话方便么?”索乙直接告诉道:“族长放心,眼前的都是心腹人,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行!”得到了索乙的答复后,大虫族长便就道:“外面的情况突然有变:王文炳正在调兵安排防御,全寨都已经戒严了,咱们恐怕出不去了!”
因为索乙的声音大,那边大虫族族长,又神神秘秘的过来了,更惹的众人竖起来耳朵仔细听,戒严这事儿,周围的都已经听见了。
王文炳这架势是冲着谁来的,人都知道,因此听见了这个话儿,气氛立刻就紧张起来,不少人都接头接耳议论。
索乙那厮却不慌不忙的,重新把脑袋抬起来,回复便道:“怕什么?王文炳一个小小的知寨,他还真敢动手不成?正好明天是三日的期限,我倒要看看,他王文炳是不是真敢硬!”
虽然索乙不在意,王文炳调动人马戒严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浪烈的耳里。浪烈跟索乙那厮不同,一听说王文炳正在调兵,开始安排防御了,立刻他就坐不住了,急忙把索乙叫过来,询问便道:“索芭良你说,王文炳那边你有数,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不用我操心。如今他大肆调动人马,还封了寨门,是怎么回事?”
索乙回道:“将军放心,没什么大事!这不是三天的期限要到了么,王文炳害怕中途有人来搅局,坏了大事,这是在提前安排呢!”对索乙的回复,野利浪烈三分不信,再加上靖安寨是宋朝的势力,处在宋人的国土上,万一出事就麻烦了!因浪烈心疑,不肯全听索乙的,必须要打听清楚了他才放心。
一块来的二百人马,浪烈安排一半人看家,还有剩下的一百人马,浪烈带了他们一块儿,连同索乙这些人,一块都投王文炳家去了。
在野利浪烈的眼里,王文炳突然安排这一出,不过是故意做出来一个样子,让别人看见,好叫这边人知难而退。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用这些伎俩吓唬别人,倒吓唬他?他不信他王文炳区区一个靖安寨知寨,就真敢动手。
非但是浪烈这么想,索乙也觉得戒严这事,是王文炳故意演出来的:因为看见时间已到,上轿之前,故意想要哄抬价钱,好多问太子索要聘礼。索乙本来就是个宋人,对宋朝的风俗十分了解,民间这种事实在是太多,想不到王文炳一个知寨,也学会了这些市井气。
这一头野利浪烈在文炳门前停下马来,命夏军沿着宅院的前后二门,都包围起来。那一边王文炳看见浪烈来了,还带上了人马,像是个想要问罪的模样,这厮也立刻准备起来,率领着寨中的军士,亦出门来见。除了明面的人以外,还有些从高处暗中隐蔽起来,这些人将弓箭全都拉满,随时预备着两边开战。
这般紧张的时候,那些废话都不再提,王文炳这头因有了主意,说话间便就硬气起来,直言便道:“我妹貌丑,招不得太子这样的贵婿。尊使还是另择闺秀,重登高门,将来事成,少不了王某添一份贺礼。”言罢命人将索乙所赠聘礼抬出来,叫带回去。
见这个情形,那头浪烈遂笑了道:“不管婚事成不成,知寨满寨戒严,紧闭寨门,这怕不是待客之道吧!”听见这话儿,文炳又道:“近日边上有盗贼抢夺,屠杀堡寨,焚毁城池,遵使尚没有听说么?如今我这里得到了消息,要提前预备,如有得罪,还望谅解。”
浪烈立刻又笑了道:“想不到王知寨这般尽忠。既然如此,一寨的人马实在太少,又没个良将,不顶用!等我回去上报了太子,请大批人马来帮着剿贼,你看怎样?”一个道:“宋人的家事,不需要劳动贵处的军马”。一个又道:“约和了的,举手之劳,不怕麻烦。”两边夹枪带棒的,眼看已没了商量的余地。
人群里头,内中索乙怕婚事泡汤,他这个芭良恐怕要撤,这厮一改先前的策略,重新做一个和事佬,急忙劝道:“知寨莫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事儿先别急着推辞,先商议着。你是没见着我们的太子,恁有才有貌的一个人,男女老少见了都夸,若见了面,保准你们都满意!”
说完这话,索乙为了有人能赞同,急忙一扯一下旁边亚细族长的袖子,亚细是个机灵的,立刻他就心领神会,在一旁帮着劝说道:“不错不错,索芭良这话,我们都可以做个证见!不管答应不答应,先见一面再说!我们太子是孝敬的人,对待亲眷亲眷十分看重!将来若知寨做了国舅,肯定对你亏待不了!”因这个话儿,许多人立刻都改了口,也不叫什么“知寨”了,一口一个“国舅”的叫,叫再容商量。怎奈这时候再说这些软话,已经晚了,该不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王文炳一叠声便叫吩咐送客。
众人气势汹汹地来了,索乙那厮不容商量,临时反水,带领人马先说起来硬话,惹得浪烈十分不满。而且就算说亲的那些人说了软话,留了个台阶,宋人那头仍不给好脸,没有回旋的余地。夏人的脸面,全让索乙给丢尽了。
既然事情已无能挽回,还客气个屁!野利浪烈带来的人马,又不是过来看杂耍的,今天不给个合适的说法,让王文炳就这么过去了,就算他浪烈之前都白活!浪烈一招手,夏军立刻都围上来,阻住王文炳的退路。文炳那头,虽则只是一个知寨,让夏军欺负到门上了,在宋人的地盘,任蕃人撒野也不可能。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哪方先动的手,两边就开始交战起来。索乙这厮,仗着两边都是熟人,本着说和的目的,抢先将身体挡在前面,要做个说客。怎奈这厮时运不济,又暴露在前排,没什么遮蔽,混乱之中被弓箭射中,登时便就没了性命。
大虫和亚细两个厮,一看索乙中了数箭,性命已休了,那两个立刻不做停留,撒腿就溜,干脆连尸首都顾不得要了。其他的夏军,一看王文炳那边射箭,立刻就近找到个屏蔽,将身体在后面隐藏起来,然后就反击。
这个时候,靖安寨寨里的宋军,大部分已经被调去了寨门,住宅这里人马不多。王文炳人少,挡不住野利浪烈的猛攻,只好率左右且战且退,意欲重新退回宅院,借着宅墙的屏障自守,等待援军,然后众人里应外合,一举将野利浪烈一行给拿下。
浪烈那边,已看出来王文炳那厮的意图,死死将文炳一行人咬住,不让他退,一面令探马速回去报信,叫另外一半的人马,火速赶来,抢先占据有利的地势,尽力在外围将驰援的宋军给拦截住,切断宋军之间的联系,给浪烈擒住王文炳,留出足够时间来。
一时之间,整条街道,就热闹了。众军士有爬墙蹿高占据地势的,有在大街小巷里追逐混战的,有被车辆阻塞住走投无路的,还有眼看着前后已被包围,不得已举旗投降的。也有占据了街上别人的店铺,然后把个店铺当做个堡寨,在里面凭险据守的。
说不得鸡中了箭,狗着了枪,市中老小叫声震天,都蒙着头乱窜。鸡羽也飞,缸瓮也碎,果菜、货品抛洒得遍地,汤汁流得到处都是。热闹里面,还有军士借助高高低低货品的遮蔽,弓腰潜行,不小心脚下突然一滑,登时就扑跌在杂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