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自作了一首道:
九月末携友赏菊
高楼聚客人相催,
乱花遍地入眼醉。
菊黄蟹肥秋影浓,
白露霜叶添金风。
重阳新酿正当时,
何不痛饮三百杯?
一饮捶碎黄鹤楼,
再饮倒却鹦鹉洲。
侍儿金杯频频劝,
且尽千樽莫停饮。
醉后解缰任君去,
由他世俗怪眼看。
亦曾空手入白刃,
也学邓展注汉书。
俄而放马归山林,
不及踏碎横山雪。
愿酬知己轻生死,
我辈笑问不平事。
然诺一出撼五岳,
事了拂衣去江湖。
龙光一射冲牛斗,
紫气氤氲五千里。
丈夫恩仇须快意,
岂图青史再留名。
玉宇楼台乘风冷,
路尽江头扁舟来。
兴起拔刀上昆仑,
高歌扬帆过瀚海。
梦里举袖邀明月,
风起波鳞汴水白。
当下众人唱和了数首。今日这个筵上,有玉堂的外宅之父刘公。因她的女儿精通音律,近日来在玉堂的跟前甚得意。刘公借着女儿的关系,在府上讨了个门馆的职事,也一块儿来了。因见别人都吟诗作赋,他也作了一篇道:
问英雄风流何在?江东锦九郎处。楼台水榭通天阙,飞桥相望跨栏杆。菊海铺成,天宫胜景。灯辉碧景,水泉映月,只道是人间仙界。我辈呼朋唤友,簪花弄影,追星逐月,驰骋骏马,斥叫三班行首牵绳。直唾道:蝇营进取之夫,怎似我睥睨天下。
这老儿是个经常在府上走动的人,那些消息知道的多。因听说玉堂等人跟展昭不和,故意在其中扬白抑展,借此来讨主人的欢心。众人本来还击节唱和,突然听了这几句,都听了击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面面相觑,都呆了脸,齐来看玉堂。
一时之间,底下人什么状态的都有:一个刘公作了这词儿,满面得意,正等着叫夸。宾客们一半看傻了眼,正等着玉堂说话呢。有的人不知道这“三班行首”到底是谁,正在打听。还有的才刚没觉得没什么不妥,因为众人都停了击节,正奇怪呢。还有的因为憋不住了,偷偷在那边笑出声的。
见这个情形,玉堂干笑了两声后,站起来道:“今天大家也尽兴了,多些列位的捧场。
天色也不早了,吃了这杯,大家就散吧。下次找机会咱们再聚!”说毕满斟了蓝桥风月,叫众人把盏同饮了一杯。
到了次日,刘公才刚到门馆坐下,见玉堂的小厮清茗来了,手里面东西沉甸甸的,这不用说,必然是玉堂的赏赐到了,不是金的就是银的,看分量足足能有二百两!
刘公乐孜孜把清茗迎进来,拉着他坐,口里一叠声叫使女倒茶。这还不算,刘公从袖子里又拿出来十两银子,一个劲往清茗的手里塞,不要都不行。
只听见清茗说话道:“刘太公,你先别着急拉我的衣服,也别塞钱,你等我把我话说完了!”刘公便道:“怎么,十两的银子你嫌少么?凭着我与主管的交情,多给你一块两块的,倒也无妨。只是我眼下看中了一套房屋,着急钱使,等下一次有了我多给你!”
清茗拽着衣服又道:“我把实话说与你:才刚主人吩咐说,让你拿了这二百两金子,就回去吧!”刘公好奇了问话道:“这个九郎,果然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儿,能未卜先知。他怎么知道我要买房?我老汉活了半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把女儿给对了人!“”
刘公还准备说什么,只听见清茗解释道:“刘太公,你听错了主人的意思了!他的吩咐,是让你拿着这二百两金子,领着女儿回乡吧!典身文书什么的,我也一并带了来,你女儿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你领着走吧。”因这个话儿,刘公一时间呆了半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得已清茗只好又复述了一遍。
刘公立刻跳将起来,口内骂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素日以为,姓白的那厮是条大虫,没有不敢做的事,想不到居然也胆小如鼠!亏了他那八尺的身材,原来是惯会钻鼠洞的!我们父女早离了他,倒也干净!”
一听见刘公说出些不好的来,清茗立刻急了道:“刘太公,如今已今非昔比了。你老生气,也不用在我的跟前撒娇,这些没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咱们两家好说好散。你只管骂,把以往的情分骂没了,金子我可就不给了!”
刘公愤愤的接了金子,这时候心智已回来了,心里只道:“出了这事儿,必然是有人看见我女儿受宠,背地里眼红嫉恨我们。故意谗言谗语的,在姓白的跟前搬弄是非。”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早已经晚了。
此时已不是府里的人了,当值的那些主管们,立刻变成了另一幅脸儿,一遍遍撵,不准闲人继续逗留。没奈何刘公只得匆忙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出去了。
玉堂到晚回家,还没进门呢,早就有家人迎过来,替他把缰绳接过去。只听见背后有一声骂道:“姓白的!赶人不要赶上,英雄不可使尽!怎的如此无礼,叫门下任意骂俺指挥!”
玉堂转过脸看时,却是石元彪、赵震等几个人。原来昨日玉堂席上的事情,都头们已听见消息了,五个人在一块儿商议道:“指挥丁忧不在东京,姓白的就蹬鼻子上了脸,想故意找茬!龙卫的人,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咱们都走,一块儿去问他!”
玉堂在商贾堆里面混了半年,见识了诸般手段嘴脸,跟他们一比,这些军中的伙伴们简直天真到可爱,因此他也并不计较,招手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几位都头啊,快里面请。”遂叫人将五人请至家中,安排筵席。
不等人问,早有清云在解释道:“众位请容小人解释:骂行首那厮,是我家主人外宅之父,在家中做个门馆职事。那老儿素日因女儿得宠,一向自大,谁知道昨日他竟然自作主张,做出那一篇东西来。
不知道内情的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是故意的,出去一传,让东京人以为,俺主人是那等狭隘小气之人,这不是坏了名头么!为这事儿我主人很生气,已经把他给撵走了。都头若不信,你们只管去打听打听!”
玉堂之前为这个外宅,一连几个月,要星星不给够月亮,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干什么都行,谁让他稀罕人家呢。后来因为一件小事,那刘娘子与李主管的老婆闹得不好,刘娘子撒娇撒痴的,硬逼着叫玉堂将李主管撤换掉,不愿意他们一家在跟前碍眼,换她父亲刘公做这个主管。
那个时候,玉堂只是隐约觉得不好,头一次没有立刻答应,允诺说要考虑一下,其他的并没怎么多想。到这一次,他坐在那里,在宾客群里看见刘公表现的时候,一时间突然心生厌恶,觉得之前自己是眼瞎心缺,当了几个月的傻儿凹,怎么会看上这么户人家!
转瞬之间,玉堂由当初“好”!“好”!“好”!“买”,“买”,“买”的傻儿凹变成了谙熟人心的商贾,什么理智都回来了,好像突然睡醒了的人,发现之前是睡在泥里,忍不住那气。
本来是平常的一件事儿,一听见被清云戴了顶高帽儿,这帽子玉堂立刻就接了,好像清云说的是真的。李清等几个都头那边,听见了清云的解释后,都齐声道:“殿使原来这么高义,我们还能怎么说?如今咱们几个先和了!日后有哪个敢说殿使,在背后说长道短的,俺们几个人先不饶他!”
玉堂那厮,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他若乐意,三杯下肚,开场说几句直白话儿,就都熟了,三两言就能让人引他为知己。不少人都道玉堂古怪:只许他自己骂人,就算更难听的话儿,那厮也能说出来。家人若自作主张代骂了,那就是犯了他的忌讳,他便逐去。时常有那恨他又和他好的,也有那爱他又弃他去的。多人于他是又气又爱,正难琢磨。
当夜众人吃了一醉,临走的时候,每人都还有礼品相送。府上又是大方的,出手阔绰打点到位。这一次众人都商议好了,下一次有空儿,再聚在一块儿回请玉堂。
韩煦那边,自从他去了麟州后,知州苗继宣命其为建宁寨知寨。但见晨烟暮霭,春煦秋阳,逡巡已经过了半载。韩煦因贺玉堂之喜,信中亦寄了首诗道:
朝饮兰坠露,夕餐菊落英。
天高飞雁过,暮雨侵寒城。
山行梧落叶,阶深听鸣虫。
风过秋染草,白云过汴京。
因为得知展平之事,韩煦特意使心腹将校刘进,来了趟太原。展昭将刘进迎入家中,刘进拿着韩煦的话儿,劝说便道:“知寨听说了令兄之事,甚为哀痛,恨无缘能见最后一面。都监虽然是知寨的表兄,情义上与亲兄弟不差半分。知寨两次要过来,怎奈夏人每每来袭,走脱不开,只好隔水遥祭,不然必定亲自来看!
知寨特意嘱咐说:‘生灭相续,如水成冰,冰还成水。逝者已登仙界,早晚终能有相见的那日。’有兄弟们在,叫指挥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刘进在寨内有事情,不能在外面久待,当天就匆忙赶回了。见了韩煦,刘进将太原那边情形细细说了一遍,言说无甚大碍,韩煦便就放心下来。又过了几日,府州城突然有报说,知州折继闵已经病逝,继闵弟折继祖继代为知州。众人无不唏嘘道:“今日折广孝一没,河东又去一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