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一个卖熟食的,座头上坐着两个客人。一位是年轻书生的打扮,另一位看着,像是个小本养家的买卖人,正在说话。这俩人面前放了碟煎豆腐,另外一碟是包子,还有两个粉面的蒸糕,另外还有两碗浑酒。这两个厮,也不知道说起来什么,吃着饭还手舞足蹈的,口沫横飞。
过不多久,买卖人似乎有什么事儿,对熟食主人告辞道:“家里面有事儿,我得走了。一会儿张先生吃完了,有多少钱,全都算在我账上!”熟食主人立刻道:“六哥放心只管去,差不了账!”说毕主人又询问道:“三哥又病得厉害了么?没去找个郎中瞧?也就是你们兄弟多,关键的时候能帮把手,兄弟就一个两个的,那可就难了!”
当下闲谈了几句,买卖人告辞就走了。剩下个书生,熟食主人寒暄道:“先生是六哥的故旧么?听口音不像是东京人,是从外面过来的么?如今在东京做什么营生?”
书生也就回复道:“我提前几个月到了东京,是准备来春闱赶考的。”主人便道:“怪不得看着先生斯文,果然是个念书识字的!你怎么跟六哥认识的?”书生立刻攀谈起来,回复他道:“我跟六哥的娘子是同乡,暂时跟他来这里落脚。”主人便道:“东京城处处花费大,在这里住着,能省不少!俺们这什么卖的都有,住着也便宜。”
书生回道:“钱么,我倒是不缺,有的是赚钱的门路哩。前几天李主管找到了我,叫我去谪仙楼里面做行首,一月给我三百两,我没有去。怎么说我也是读书人,将来要科举入仕的,如何肯做这等事!”
正说着间,见玉堂、清茗两个人走来,那书生看了他俩一眼,又继续讲道:“我有个叔叔在这做官儿,前几天他把我的文章,拿给欧阳修看了。那欧公看了只说好,说要在赵官家面前荐我。我因想着正经考试才是正路,所以也就没答应。
认得我的都知道,我是个不屑求人的,欧公虽然名声大,为人也不错,我看不上他那些门生的轻狂样儿,一个个都拿鼻孔看人!等我明年考中了,你们遇到什么事儿,只管托六哥找我去。”主人立刻作礼道:“那敢情好!到那个时候,小人还需要仰仗官人哩。”
玉堂正打算问路呢,怎奈那书生滔滔不绝,一时间根本插不进嘴去。清茗那边又入了戏,不知这厮想起来什么,此时正捂着嘴巴笑,小声告诉玉堂道:“主人快看,他吃的是你家娘子做的包子,莫小看人。”吃了玉堂一个爆栗,清茗仍旧忍不住笑。
不容易等那个客人说完,二人立刻走过去问路。谁知道还没开始问呢,叫一拨泼皮破落户儿气势汹汹走将来,呼喇一下子将座头占满,口里一个劲催促道:“主人家,快把酒肉给端上来!”“动作快些,别磨磨蹭蹭的饿杀了老爷!”来了这么一帮人,这熟食主人不敢不从,慌忙置办。
这帮泼皮们坐下后,有一个接着刚才的话儿,继续说道:“别的犯人剪纸花、叠元宝,一天到晚做工不停,我却不用:牢里面有人!——王大哥,一会咱们吃了饭,兄弟请你去洗浴如何?这里也有揩背的,有兄弟在,量他们也不敢过来讨钱。”
被问的那人,已经将肉塞了满口,听了这话,骂一声道:“这里面也有洗浴的?这个鬼地方还真不赖,你这鸟厮也算孝顺!”清茗眼乖,此时上前来喏一声道:“这位大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敢问是从西边来的?能不能向你打听个人?”
那人便道:“你这小厮倒也会算,俺正是从麟州过来的。不过才来了两三天,谁都不认识。你打听人问俺怕找错了!”
清茗便道:“大哥既然是麟州来的,跟俺们问的正是个同乡,你这些伴当们可能知道!小人听说,昨天有人去西华门报信,守门的没肯让进去。那人也是从麟州来的,说是有一封韩知寨亲笔的书信。这个人,不知道列位听没听说?”
这件事情不提也罢,一提起来,被问的那人忍不住骂:“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人!老爷千难万难从麟州过来,就是给皇帝送个信儿。谁知道根本进不去门儿,让那帮做公的把路给堵了!
过来找一个姓白的,他家娘子狗头上生角,见俺穷了不搭理,一发将老爷撵出来!又没有钱,胡乱来了这个去处。你这小厮问我怎地,找我有事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原来王达到了这“无忧洞”,身上无钱。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恰又遇见李五、猴四这几个泼皮。这厮们欺负王达是新来的,要讨供奉,不想叫王达一顿拳脚打过来,倒伏贴了,认了王达做哥哥,每日反来伏侍他。因此这两日王达在这吃喝不愁。
如今既然已找到了王达,免不了玉堂亲自过来,互了名讳,真个撞见了一个“王达”。清茗想不到还真有个“王达”,听见后一时间呆怔住了,忍不住蹲在墙角那,窃笑不止。天下竟有这样巧事,便是玉堂也吃了一惊。
当下说了几句后,王达口里面抱怨几句,之前的事情也不再计较,立刻把书信奉上了。玉堂将信拆开来,去灯光底下照看时,忍不住惊道:“想不到竟然有这等事!府、麟被围,我们在东京没听说,完全不知道。”眼看时间已不早了,军情紧急,再等到天明太耽误事。
当下商议了一番后,玉堂立刻分兵两路:一路由他带着王达,赶去包待制府上。另一路玉堂叫清茗把信抄写了一份,连夜去找欧阳莅,叫他把事情说与欧阳修知道。
次日趁早儿,官家赵祯起床后,刚刚到了崇政殿,便听说包拯、欧阳修两个人有紧急事情要求见,遂叫王都知召两人进来。一见了面儿,二人急忙将昨夜所得的消息报知。包拯和欧阳修两个人,此时已经商议了一会儿。见了官家,立刻将韩煦书信奉上。
赵祯听见了这事儿纳闷,便回复道:“近日麟、府并没有急报,只前些日子,王世基
催促过大军的冬服,还有器械粮米之类的,转运使已经安排好,按理说已经开拔了。朕一直没有收到战报,这件事情准确么?”
包拯便回道:“现在有麟府小校一名,候在殿外,具体的情形,陛下可以问问他。”因这个话儿,官家立刻把王达叫进来。昨夜从待制那回去后,王达就已经洗浴好了,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在外面等候。
如今被赵官家叫进来,王达立刻把夏军已经拔了五寨,将麟、府二州团团围住的事儿,一一讲明。赵祯大怒,急忙命枢密夏竦连夜来见,然后还又发话下去,叫并州立刻把冬服粮米从府库拨出,抓紧送去前方救急,并速拨人马前去救应。
欧阳修在旁边提醒道:“还有件事情,陛下不得不防备。那麟、府二州地处偏远,易守难攻。虽然如此,倘若辽人得知了两国交战的消息,他们未必不趁中取便。如今需要派一个诤臣,前去和谈,以缓其心。”
赵祯便道:“此事可行,依永叔的看法,这件事派谁去合适呢?”欧公便道:“包待制由河北转运使卸任回京,对边事熟知,又刚正不佞,可堪重任。”赵祯又问:“不知道包待制意下如何?”
包拯便道:“辽、夏战后,没藏讹庞投降辽国,夏境已成辽国的藩属,此番夏人大军压境,若说没有辽国的授意,也不可能。因此除了用兵以外,也确实需要向辽国派遣使者。
此次和谈,辽国那头倘有异动,需联合山东、河北、河东、三处人马压军边界,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往登州调遣水军,筹措各处的人马,给辽人那边施加压力。若往来迁延回复请教,怕贻误了时机。
如今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府、麟已经危在旦夕。宋、辽之间路途遥远,此时才开拔,恐怕真的到了辽国,已经迟了。”
这个话儿说得不假。即便是使者立刻就开拔,日夜兼程,等到到了上京临潢府,恐怕府、麟已失守了。赵祯便道:“包待制所言有道理,但事情紧急,辽国那头该如何安排?”
这个时候,欧阳修突然想起来道:“现如今司天监沈括正出访辽国,与辽人商议编纂天文、历数、风云、气象的书籍,此人才思敏捷,对答如流。
不如请陛下写一封急文,星夜兼程派人送去,把咱们的要求和底线,说与沈括那头知道,叫见机行事,先行去与辽帝商议。等到包待制过去了,再跟辽人正式谈。”如今已到了这个时候,赵祯这头,也无其他的法子想,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正商议时,那头夏竦人已经到了。听说了如今的情况后,夏竦有一个提议道:“这一次和谈至关重要:既不能让辽国参与进来,把战况扩大,又得拿住辽人的软肋,逼他们退步。咱们这边,必须有万全的把握才行。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官家同不同意。”
赵祯便道:“夏枢密有话儿,但讲无妨。”夏竦遂道:“从军力上讲,我朝对辽、夏两家的人马,并没有能够碾压的实力。空口去谈,辽国未必真能听。倘若从市贸的方向着手,咱们发话儿,还真能拿捏住辽人的软肋!
不如这样:这一次包待制出使辽国,主要不带那些文臣。从商贾里面挑一批人,带几个要紧行头、行首,在市贸资银上给他们压力,这样行么?”赵祯便道:“英公此话言之有理。该怎么安排,你和包待制两人再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