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走回来这一路,就感觉衣服上粘的这个气味,有些呛人。回了家之后,玉堂急忙先去洗浴了一番。洗浴已罢,家里面厨役们正在忙碌晚饭,一听说主人回来了,众人全都加快了速度。
门神、钟馗、桃符这些,都换过了,在灯光下看着新簇簇的。戏台还没有彻底搭好,有一个主事的正忙着指挥,不时还大声吆喝几句,旁边跟着的几拨人,不时跑过来报告进展。
家中上下,全都在忙忙碌碌的。
云机社、绯绿社、雄辩社、清音社、傀儡社等几个社的人马,都已经到了。戏台的旁边,已经搭好了几个棚,供他们在这里暂时歇脚。今夜过来的这些人,有一些照着镜子正在打扮,还有些已经装扮好了的,一面吃茶,一面跟同伴轻声闲话。除了说话的人以外,有几个已低声唱起来,只等着上场。
等着的工夫,又有玉堂的一些熟人,过来串门,玉堂陪他们坐了一会儿。正说话间,突然清茗来报道:“戏台那已经搭好了,外面的让我问一问,是不是现在能开始了?”
因这个话儿,玉堂看着众人道:“除了你们几个外,今晚还有要过来的人么?”众人都道:“没了,没了,过来的都已经到齐了。咱们吃完了这杯茶,就过去吧。”
客人里张公子说话道:“今晚上九哥家里面有好戏,听他们说,有名的那几个的都来了?正好儿让我们也过一个眼瘾!”
另一个李衙内便说道:“云机社的郭彩娘,我们家今年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请着。听说让清茗请走了,来了你家了?这不我一吃完了晚饭,就赶过来了,为的就是看她呢!”玉堂口里面客气道:“你们家请的那赛湘灵,可比郭彩娘名气大,用得着今晚上特意跑到我家?”
李衙内急忙摇头道:“九哥多少天没出门儿,你还提那赛湘灵?那妇人早已经过时了!过了年她就二十八岁,已经老了!再说她唱的全都是一个调儿,早听腻了。我今晚拿赛湘灵换郭彩娘,你能肯么?”
因为玉堂没搭话儿,李衙内干脆粘上来,在那里跟玉堂商议道:“今夜我出二百两银子,吃饭的时候,让我跟郭彩娘坐在一块儿,这样行么?”因为玉堂没回复,李衙内瞅空又凑过来,和他重新商议道:“五百两银子!我把赛湘灵让给你,你让郭彩娘陪我一夜,这样行么?”
玉堂干脆开骂道:“看戏就看戏,我家里不是勾栏行院,少跟我来这一套!”见这个情形,旁边的几个便劝道:“李哥你快省省吧!你看上了哪个,自己请到家里面,借人家的地方想干啥呢?”
一会儿开戏,看完了主要的四五场,其他的那些没意思,客人们便三三两两的说话起来。李衙内和另外的一个浮浪子弟,对戏台上的女人评头论足,谈论的内容,无非哪个哪个风头正盛,过一夜能值多少两银子;又是哪个哪个已过时了,倒贴钱他都不肯要。这厮说话的声音忒大,全不管听见的人尴不尴尬。
夜渐渐深了,客人里有几个熬不得困,等不到戏罢提前就走了。等客人走得差不多,这戏差不多也快结束了。清云从人群里挤过来,问玉堂道:“晚饭都已经备好了,今夜咱们安排几桌?”
玉堂算了下便道:“客人留下的大概有一桌,社里的人马加起来,七八桌也就足够了!”突然又想起几件事来,玉堂干脆挤出人群,亲自过去安排了。李衙内一听见安排晚饭,立刻两只眼铮亮起来,也不困了,老远就朝着清云道:“主管别忘了才刚的话儿,把我跟郭娘子安排在一块儿!”
玉堂这边,正命人安排晚饭呢,只见清茗从外面进来,低声告诉玉堂道:“主人快过去看看吧,李衙内去了后面的棚子里,在那死缠着郭娘子,才刚差一点就动手了!”玉堂沉着脸说道:“姓李的他想干什么?”清茗便道:“才刚郭娘子都气哭了,她告诉我说,晚饭不吃了,要提前走,叫咱们休怪。”
玉堂忍不住骂了一声,问清茗道:“他们的赏赐,李主管那边发了么?你传个话儿,让他不必等到饭后,现在就发。男客留下,把李衙内那个色胚灌醉,女人叫她们提前走吧。”
李衙内正缠着郭娘子呢,突然有个人传话儿说,晚饭都已经摆好了,玉堂还有另外那几个客人,正等着李衙内回去呢。李衙内只好辞了郭娘子,跑到宴席上找人了。
转了一圈儿找不到玉堂,再回来时,棚里面郭娘子人已经没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清茗和李主管几个人,一叠声叫道:“那个不是衙内么?别在这待着,俺们宴席都已经开了,就等着你了!”
坐席上不少人都是熟脸儿,看见了衙内,众人一叠声道喏。衙内记挂着郭彩娘,问她的时候,云机社的一叠声道:“俺们久仰衙内的大名,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呐!俺们先敬衙内一杯,等吃完了,再去找郭娘子也不迟。”
这酒衙内本不愿吃,怎奈他们跟郭彩娘是一伙儿的。想要把郭彩霞弄到手,还得跟云机社搞好关系,没办法只好勉强吃了。除了云机社的外,清音社的也过来道:“清音社跟衙内一向有缘,俺们那一位当家的娘子,赛湘灵姐姐跟衙内的关系一向不错,经常提起来衙内呢!她今夜去了衙内的府上,怎么衙内不知道?”
因这个话儿,李衙内支支吾吾道:“我好几天都没回家了,这事儿还真的不知道!早知道她去了,今晚就不过来了!”众人便道:“以后府上有事情,可千万别忘了小人们,俺们还指望着府上看觑呢!”
李衙内那厮不善酒量,没一会儿就被灌得大醉,众人帮忙,把他抬上了他的车儿,打发他走了,这时候客人已走光了。各社的人马此时也散了,剩下的这些,全都是自己家的了。
玉堂与众家人关起门来共饮了几杯,辛苦了一年,家里面主管、仆役们全都有赏赐。当下玉堂给众人说了几句,上下一块儿吃了角子。过不多久,丫鬟遂就上来将角子撤了,又倒了茶,重新端上来一些新鲜的点心。
玉堂与清云、清茗各说了几句,下几盘棋,时间看着到子时了。这时候玉堂人也困了,便吩咐清云和清茗道:“熬不住了,我得去房里睡一觉。你们俩今夜不必留下来伏侍,赶紧回家去团聚吧!外面守夜的那几个,也都有一家老小在等着,叫他们也走吧!”
清云、清茗等人的礼物,玉堂早就准备好了,已经安排人送到他们家了,还有车辆在外面等着。一听见玉堂这个话儿,众人巴不得一声,立刻上了车就走了。
才睡下了不多的时候,只听见外面有人在砸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院公一面大声应,赶紧把衣服穿上了,打开门一看,突然看见个浑身黑漆漆鬼似的人,很是把院公惊吓得不轻。
再细一看时,却是苏兴的伴当小朱三。小朱三因为赶得急,大晚上的看不清路,一脚踏进了灰堆里,扑了一身。等到事情弄清楚了,小朱三赶紧报信说,崔府君庙那边,已经赶上头一炷香了。苏兴那厮已占好了位置,叫玉堂听说了赶快去。
玉堂又不傻,大冷的天,哪个天不亮赶去府君庙那边,挤在人堆里瑟瑟发抖,就为了去争个什么头香。受那份罪不值得,既然苏兴人已经去了,所有的事情都说与他,叫他一并在崔府君面前都许了就行,没必要两个人一块儿跑过去傻冻。
既然是玉堂不肯去,苏兴那边又急等着回复,小朱三也就不停留,匆忙就走了。那一头苏兴整整冻了一宿,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眼看太阳已升起来,白玉堂终于才出来门,一个人往崔府君庙这边来了。庙门口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算命、卜卦的到处都是,直接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看从远处过来个人,街头一个算命的老丈,立刻上前来迎着了,替玉堂相了个面道:“郎君是个富贵人,你这一世波折不小。许多转折命运的大事,都与‘九’有关,几乎可以说逢九该灾,需要化解。老汉我今天不多要,只需出个三百两,化解就包在我身上!”
按照玉堂的看法,什么“九”啊“六”的模糊的说法,是街头算命的惯用的骗法,反正事后怎么解释都行。这些人习惯待在庙宇旁边,知道善男信女们好骗,稍微一吓唬,立刻把钱就拿出来了。再说“化解”这种事儿,玉堂从来就不信。
继续前行了不多远,又有个抱着琵琶在后面跟的,非得给弹上一段曲子,然后再要钱。这厮骚扰了玉堂一路,不到一支的曲子,开口便是一贯。玉堂忍不住开骂道:“你那个琵琶没调弦,黄钟、太蔟、林钟,这三调都没出来的夯货,还出来卖艺!把弦调好了再上街,别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