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此灵通，
就算是张裕也要皱眉了。
去吴郡，朱治派人来接，
去会稽，顾雍派人来接，
这一路之上，
到底有多少眼线，
这几年过去，
世家虽然看起来低调，
但是私下里恐怕真的是只手遮天。
心里如此想，
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自己的张家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因为自己当家，
所以收敛了不少。
张裕面色不改，
但是吕壹在一旁却能察觉到他心情不好。
“先生，
为何心情不畅。”
“道阻路且长。”
张裕又摆出笑容。
“闲话少说，跟着人家好好休息吧。”
在顾家的热情招待下，
张裕一路来到了山阴。
迎接张裕的是一个顾家的子侄，
他恭敬的迎接张裕，
然后带着张裕来到了郡守府。
吕壹刚准备一起进去，
却被那人拦下。
“吕都尉，请在门外等候。
使君只说和张先生见面。”
吕壹被拦下，面红耳赤，
刚想说自己也是吴王所派官吏，
却被张裕阻止。
“我明白了，
但是请好好招待吕都尉，
莫要冷落。”
张裕的语气平淡，
吕壹也是平静下来，安静的等在一旁。
张裕拿着文书，走进大厅。
顾雍在处理政务，
看到张裕进来，
他则是立刻起身，
来到了张裕面前。
“会稽郡守顾雍，拜见吴王使者。”
一丝不苟，礼仪周到，
张裕连忙还礼。
“张子茂拜见顾使君。
此次前来，传吴王口令。
……
封阳遂乡侯。”
张裕直接跳去那些花里胡哨，
把封赏读出。
“吴王还要我跟使君说一声，
收拾一番，
不日准备入建邺。”
“臣拜谢吴王。”
顾雍接过文书，恭敬的放在一旁。
“子茂，吴王还有何事吩咐。”
一点缓冲不给，
顾雍直接开口询问。
张裕愣了一下，
现在也是明白了对面早有反应，
索性也不遮掩，
照葫芦画瓢，
对朱治如何说，就对顾雍如何说。
顾雍接过名单，面色不变。
“若事实如此，
吴王秉公行事即可，
何必与臣下商量，有碍吴王威严。
我这就休书，让他们上表请罪，
辞官回乡。”
张裕点点头，心里则是有些烦躁，
烦躁是因为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的有点诡异。
朱治顾雍根本都不反驳，
就直接答应下来，
也不怕会不会有什么冤假错案。
“那就等候您的消息。”
顾雍自然不会留张裕打麻将，
张裕告辞一番，就走出大厅。
吕壹捧着杯茶，面色踌躇，
见到张裕出来，才放松许多。
“先生？”
“名单上的人你再审核一遍，
切莫出现冤假错案。
若是在山阴，你就亲自去一趟，
保证万无一失。”
张裕总觉得有点担心，
怕是不是有啥问题。
吕壹也不多问，点了点头，
就出去忙了。
“必要时，可搬出我的名号。”
张裕多嘴吩咐的一句。
“只要你不过分，事情我顶着。”
“多谢先生。”
得到这句话，
吕壹感觉做事都更有干劲了，风风火火的就出发了。
张裕回到住处，
开始给孙权写信，
事情太顺利，他也不知道正不正常。
虽然说现在只是投石问路，
但是一点水花都没有，
也太诡异了。
这些人难道会不知道，
孙权一直在磨刀，想从他们身上削肉吗？
是另有谋划，
还是妥协？
张裕想不通这些事情，
头痛的靠在榻上，
自己的政治斗争经验还是太少了啊，
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
总觉得自己棋差一招啊。
张裕在住处躺着，
顾雍则是认真的写着书信，
他的二儿子顾穆在旁边看着，有些犹豫。
“父亲，
来龙去脉孩儿已经知晓，
就是不知父亲为何如此……”
“如此配合？”
顾雍看向自己的儿子。
“如果你大哥在此处，
他断然不会问这个问题。”
顾穆脸色通红，
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其他的情绪。
“这些人都是我顾家子弟，
他们如果有过失，
依法严查就是，
何必要父亲亲自出面。
这样别人只会认为是父亲治理不严，
才会有这些事端。”
“你既然能想通这一点，
为何会疑惑？”
顾雍开口提点自己儿子。
“只不过是几个违法的官吏，
为何要大张旗鼓？
吴王口令，
张裕亲至？
这些不过是投石问路，
后面的才是正事。”
“那父亲是否有了计较？”
“尾大不掉，如此而已。”
听了这话，
顾穆先是疑惑，
后是有些愠怒。
“卸磨杀驴，是不是太早了。”
“你这蠢孩子。”
顾雍哑然失笑。
“哪里有卸磨杀驴这种程度，
只不过看我等势头太盛，要压一压罢了。
现在主公进位为王，
必然要强化手中的权力。
不然，
即使看中我，
又何必这么快就招我入建邺？
难不成吴王脚下没有人才可用吗？”
顾穆听懂了父亲的意思，
但还是有些疑惑。
“那父亲准备怎么应对？”
“为何要应对，
吴王要怎么做，
我都接受。
若是能让吴王心安，那是最好。”
虽然顾雍这么说，
但是顾穆还是有点不甘心，
顾雍用书卷敲了他几下。
“你这孩子，就是死脑筋，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怕我的书信不顶用，
你星夜兼程亲自跑上一趟，
确认他们的罪状，
然后让他们请罪辞官。
既然是我顾家子弟，
最后的结果总归要体面一些。”
“是。”
顾穆也不多问了，
风风火火的就出门了，
顾雍看着二儿子，
也只是笑了笑，
不如长子优秀，但也有他的长处，
这样也挺好。
张裕在会稽呆了几日，
没收到吕壹的消息，
倒是先收到了顾家的消息，
那些违法的官吏都已经辞官，
并且自动找机构投案，等候发落。
这行动力有些可怕，
世家果然不同凡响。
顾雍这次没有亲自出面了，
顾穆送来了认罪辞官的书信。
“吴王有顾使君，
是社稷之福。”
说了几句客套话，
大家各回各家，
张裕也等回来了吕壹。
“先生，
我刚过去，他们就都伏法了。”
“嗯， 辛苦你了。”
张裕让吕壹去休息，
一时之间他也没了方向，
按照烂俗剧情，
这些人应该力保自家子弟，
然后使出阴谋诡计，阻碍张裕的调查，
然后张裕不惧危难，查明真相，
还太平于江东，顺便打压一番世家。
现在这一切不按剧本走，
搞的后面的计划都不好实施。
胡思乱想一通，
张裕也不再纠结了 ，
反正已经清理一小部分，
正好让孙权看重的人才上位，
估摸一下世家的反应，
再做打算。
张裕也是时候把自己的计划提上日程，
不能一蹴而就，
那就先试点整一整啊，
江东世家太多，
巴蜀又何尝不是，
那现在能尝试的就只有还在战乱后恢复的荆州了，
就算闹出乱子，也好收拾。
整不出名堂的张裕，
处理完事情，就离开了会稽，
他走之前收到了顾雍的一份书信，
上面写了一些人的名字，都是不法官吏，
有的是顾家子弟，有的是顾家门生。
张裕第一反应是敬佩，
第二反应是冷笑，
敬佩确实是敬佩顾雍大义灭亲，
冷笑是笑这几天名单就出来了，
说白了，都心里有数，只是不闻不问。
不过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嚼口舌，
张裕把书信递给吕壹。
“拿去吧，辛苦付出，
总该有点功劳。”
吕壹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恭敬一拜。
“多谢先生。”
“我要功劳也没什么用处，
倒不如给你们晋升之阶。”
张裕看吕壹这小伙子一路忙忙碌碌，
这封书信起码能让他交差，
在孙权面前长个脸。
说不定这小子以后发达了， 还能照顾自己一下。
从会稽回到吴郡，
朱治这边也把事情办好了，
不过这边的手段比起顾家，
倒是简单粗暴了许多，
所谓贪官污吏，
直接绑在郡守府外，
当着张裕的面就开始依法处置了。
该杀的杀，该坐牢的坐牢，
该发配的发配，
处置的毫无问题。
朱治更是表示，已经和朱桓达成一致，
如果再有朱家子弟出问题，
他们绝不姑息。
就连军中，
朱桓和朱然已经严查一番，
驱赶走了那些不遵守军纪的朱家将领。
张裕……无话可说。
说了一句，有你们这些人是国家的福气，
然后就告辞了。
一路上张裕都有些郁闷，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
这些人都太精了，
知道自己来者不善，
于是就应对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
先回去交差，
真想要破局，
就要鼓捣出一个适合当前时代的“科举”出来，
要用一种灵活的考试制度取代察举。
这并不容易，
但是可以慢慢尝试。
因为大家都合作，
所以事情处理的很快，
孙权惊讶之余，还是褒奖了张裕一番，
赏赐财物若干，
而吕壹则是官职连跳，
彻底进了孙权的视线，可以做个近臣了，
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看那些人可以接替官职。
吕壹干劲十足，
张裕在家中认真看诸葛亮和庞统的回信。
卧龙凤雏，
对于他的科举蓝图，
都表示赞同,
但是他们二人都指出了张裕的一个误区。
科举确实是好事，
但是没有基本盘如何施行？
这一句话让张裕如梦方醒，
他确实本末倒置了，
科举是为了公平的选拔人才，
可是现在人才的来源就不公平。
在这个时代，能读书的都是世家豪族，
寒门贵子终究是少数，
很多人一辈子都黄土朝天，
哪有机会捧着书去读？
想到这里，
张裕的心中也是有了计较。
脑子里一个新的计划出来了，
科举试点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旁，
先把这件事情做成就好。
张裕提笔给二人写完回信，
拿起衣服就准备出门。
“夫君，你要去干什么？”
“去拜访一位老先生。”
张裕笑了笑。
“这位先生应该在建邺讲学，
说起来我也佩服他，
这么多年一直是那种好脾气。”
“你确定那是好脾气？”
孙尚香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你多方回护，
恐怕那位先生就要流放交州了。”
张裕笑笑不说话，
喊上护卫，就到了虞翻家中。
这位老先生，
还是和当年一样，
不怒自威。
不过看到张裕，倒是露出笑容。
“子茂，怎么还有时间拜访我？
刚从会稽回来，不该歇息一番吗？”
“事情太多，不敢歇息。”
张裕摆手。
“匆忙来找您，有要事相商。”
“请坐。”
虞翻让仆人端来茶水，
张裕喝了一口，就开始诉说科举之事，
虞翻认真听着，表情不变。
直到张裕说完，他才抬起头。
“此事，利在千秋。
只不过，现在不容于世。”
“这正是我所担心一点，
我本意是在荆州尝试推行，
但我那几位师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裕看向虞翻。
“先生弟子遍布江东，怕是有数百人吧。”
“不敢当。”
“其中寒门子弟，怕是占据大多数吧。”
听了这话，
虞翻抚须，颇为自豪。
“老夫教学不为钱财，
有教无类。
只要你愿意来听，自当倾囊相授。”
“那么这些人学成出山，
如何才能登堂入室？”
“老夫会推荐优秀之人……”
虞翻说到一半停住了。
“好小子，
你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哈哈。”
张裕笑了一声。
“科举是必须要推行的，
为国选材，怎么能够只靠推荐。
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尺度，
不过我想强调的是另一件事情。”
张裕认真的看向虞翻。
“如何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有书可读？”
“你既然如此，看来是有什么想法？”
“我想创办书院。”
“书院？”
虞翻品味这二字的意思。
“乡学？”
“似是而非。”
“乡学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是书院要摒弃这些。
在书院之中，人人平等，
都只是为了读书学习。”
这就是张裕耍的小无赖，
这个时代提人人平等，肯定是不靠谱的，
所以他就玩文字陷阱，在书院之内是人人平等的。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书院如何维持？
你若是不拘一格招收学生，
那该如何运营书院，
难不成所有学生都不收费吗？”
虞翻一句话就戳中关键，
事物的核心都是钱，
没钱寸步难行，
没钱书院开个屁。
张裕早有准备也是侃侃而谈起来。
“书院招收学生，肯定是有标准，
虽然说是有教无类，
但是入学的测试是必不可少的。
有钱人家肯定交钱，
没钱的人家就要他种田。
书院建设，我必然会在旁边购置良田，
让学子们耕种，抵作学费。
我不会免费，
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
张裕讲了一个简单的思路，
虞翻也是点了点头，
虽然还很只稚嫩，
但是这个思路可以不断完善，
书院这条路可行。
“那你找我是？”
“我想在江东这边先开设第一座书院，
而您就是第一位院长。
我要用书院慢慢代替乡学，县学。
慢慢把读书的理念传播下去，
让所有人知道知识就是力量，
庸俗一点，就是要让人知道，读书可以发家致富。”
“确实庸俗。”
虞翻笑了起来。
“不过老夫喜欢，
正好吴王也不喜爱老夫，
倒还真不如投身子茂所说之事。”
“如果先生下定决心了，
那我确实有事要麻烦您。”
“何事？”
“借先生名气，传播一首诗赋。”
“呵。”
虞翻惊叹。
“看来子茂又有名作传世啊。”
“此乃梦中仙人所写，于我无关啊。”
张裕摇了摇头，然后开口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