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处很深的小巷。外面长满杂草,苗圃盆栽败的败、朽的朽,不见一寸完好。石墙上长满青苔,残缺的铁门大开,地面的石砖或裂或陷,被土壤包裹的部分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
兔哥站在开口处,吸完最后一只香烟。
他看看小巷的两边,铁棚延展出来的石棉瓦遮蔽了好不容易从夹缝中分解的漏网之光,于是,贫民窟的阴沉气息被推上另一个高度。
小巷深处坐着一位原住民,蛤蟆脸上长满脓包。他翻阅报纸,看到感兴趣的地方时便会吞咽口水,脂肪厚重的下巴起伏,如同摔在案板上的肥肉。
兔哥走过去,在蛤蟆身旁的门前停下,抬头核对门牌——就是这里了。
蛤蟆扬眸,“兄弟,穿这么干净来自上面吧?”
“在上面的是居民。”兔哥垂目,斜视着他。
讽刺般的一语双关讨得看门人欢心,他折叠报纸,伸出一只手来:“会员卡。”
兔哥拿出名片递过去,蛤蟆看门人瞟了一眼,露出一口黄牙笑道:“这可不是会员卡。”
“我第一次来。”兔哥如实相告。
看门人将报纸夹在腋下,起身转向门禁系统,点击通话后传来杂声,蛤蟆说:“新人。”
门角上的摄像头转动过来,对准兔哥停留了三秒,“让他进来。”
陌生的声音,并非柯林立。兔哥听见“啪哒”一声门锁解除,古铜色的铁门突出后滑向一边,他朝里望了望,又是条很深的走廊。
看门人坐回椅子上摊开报纸,用手指站了唾沫翻到后一页,“进去吧。”
走廊内燥热的出奇,仿佛整座冥府的蒸汽都充斥到了这里。兔哥一路走到尽头,然后在转角处拐弯,看到一扇打开的铁门。
进到下一个空间才听见柯林立的声音,依旧是走廊,不过多了些眼神中不怀好意的原住民。
墙上满是涂鸦,张扬、奇怪,有些图案甚至看不出表达的是什么。兔哥每走一步都能唤醒一组目光投射过来。不洁、病态、疲惫的原住民盯着他,仿佛饥饿已久的困兽看见食物。
“我们的出生是‘自然’的选择……”柯林立的声音洪亮、庄严,穿透整条过道。
兔哥小心前进,提放着有人向他靠近。
“我们的存在是居民无法比拟的,自有环之前,我们的祖先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蹲坐的原住民站起来,仇恨的目光直视兔哥。
“居民是窃贼、是殖民者,他们的欲望改变了桃源乡的格局,使得纯洁之地沾染污秽……”
他们鄙视着兔哥,而兔哥尽量不与他们对视。
“最初来到桃源乡的居民欺骗了我们的祖先,他带来了更多邪恶的同类……”
墙根下,一位原住民母亲正在哺乳她那瘦弱的孩子,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们征伐、内战,以恶魔般的丑恶之心窥视祖先的宝物,他们贪婪且不知节制,曾一度让这片大地满目疮痍……”
兔哥经过时,原住民母亲拽住了他的脚。
“他们是环中的佼佼者,却带着欲望而来,他们自以为摆脱了自然的束缚,称自己为神……”
兔哥没想挣脱,他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块带有包装的饼干。所有目光投射过来,贫苦的原住民向前迈进,朝着兔哥逼近。
“他们不是神!是人!是贪婪的人类!即便能够突破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可他们还是人类!而我们才是神,自然的使者,掌管轮回的主人!”
越来越多的原住民走到兔哥的面前,他们伸出肮脏的手掌,乞求属于自己的一份施舍。
“让桃源乡回归本质,它最自然的秩序,赶走那些罪恶的病菌,拯救我们祖先留下的大地吧!”
一只手拽住了兔哥的衣服,更多的手延展过来,它们重重叠叠好似忘川河中寻仇的恶灵。兔哥提起四仙之力,全身开始蒸腾圣洁的奶白色烟雾,他的双目莹莹生辉,就像正午的太阳。
“大地伤痕需要各位,桃源乡需要各位,正视我们的历史,坚信大族长伊万哈洛克领悟的真相……”
原住民纷纷退散,他们惊恐异常,让开通路,有人说“四仙流”,有人说“他是被选中的人”,也有人说“救世主就在眼前啊”。无论哪一种,兔哥都不当真,他通过几十双眼睛的注视,朝着尽头的楼梯走去。
“伊万哈洛克族长已然涅盘重生,传说成为现实,在我们的族史上更有大量记载,我们生来特殊,大家不要忘记了,居民并非我们的朋友,他们是掠夺者……”
兔哥沿着楼梯向下,柯林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要害怕,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也有怯懦之人,你们有家庭、有孩子,所以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伊万哈洛克大族长不会强制你们涉险,只要你们愿意依然可以贪念温暖的陋室,我们只希望各位明白大族长的目的,他是给你们带来曙光的神灵!”
兔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大厅的全貌展现在他眼前。
柯林立站在演讲台上,身后的黑板画满了图案与表格,文字穿插其中,粉笔留下的受力点表达出他在授课时激动的情绪。
长衫平整干净,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文质彬彬。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兔哥的身上,他张开双臂收回视线,朝着台下的众人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兄弟们。”
兔哥退到一边,留出楼梯间的通路,退场的原住民走了许久才算完全清空场地。他走上去,在离讲台稍远的凳子上落座,“很精彩的演讲。”
“嗯。”柯林立收拾课本,对兔哥夸赞并不在意。
“我都不知道你在演讲时可以有如此气势。”兔哥掏出烟盒。
“发自肺腑,谁都做得到。”柯林立装好课本,跨起帆布包走到兔哥面前,“会场不许抽烟。”
“好。”兔哥收回烟盒。
柯林立坐到过道的另一边板凳上,两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互不对视,沉默了很久。
兔哥终于忍不住开口:“放我进来却又什么都不说?”
“我不打算放你进来,是……”柯林立话没讲完,会场边上的一扇木门开了。
“是我放你进来的,巴洛。”声音的主人源自一名老虎头原住民,他的声音雄厚非凡。
“吴方尊……”兔哥怎么会不认识呢,仝莘宣布的四栋直属六位武师,其中一位就是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为了族人。”吴方尊走过来,三人对坐形成三角,“米亚(猫姐)也是为了族人。”
“还有谁参与了,难道……”兔哥追问。
“谢伦、田羽横、杰罗斯,六位被冥府任命的直属武师都在其中了。”吴方尊回答。
“是五位,我不在。”兔哥站起来欲走。
“你走得了吗?我是说,你能抛弃自然赋予你的宿命吗?”吴方尊笑了,“巴洛,你的办法行不通,族人的权利不是争取,而是索回。是,我知道,圣城和冥府在原住民政策上并不是特别糟糕,可这就好比你本来有20亩田,他们拿去15亩,并告诉你有5亩田依然能够活得很舒服,以此来掩盖掠夺了15亩田的事实,你明白?”
“你们是在作乱!”兔哥忍无可忍,“是在拿全族人的性命作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