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师父手把手地教邹家全掌舵,他惊喜地发现,邹家全学起来不仅认真、仔细,而且聪明得很,一点就透,一教就会,并且完全没有了嬉闹的模样,神情变得非常的严谨。他干脆放开了手,站在一旁用口令指挥邹家全摆舵,两人一令一回、准确迅速、配合默契的情景让战士们感到了一种欢欣,看来明晚这师徒俩肯定能协同作战了。
伍师父欣悦地:“家全,你很聪明。”
邹家全笑道:“师父,您过奖了。我听说您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汉子,近二十年来一直善养五对孤寡老人,这可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哟。”
伍师傅说:“做人嘛,多少都要讲点感情,我十八岁上船,当了三年船工,后来拜船老大为师,两年期满,最后一次陪师父下汉口,没想到船就偏偏在那一次出了事,船撞崖沉了,十一个人只有我和师父活了下来,死去的船工中有五个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看着那十位哭得死去活来的孤寡老人,我就决定尽最大的能力善养他们。”
“当船老大近二十年来,我处处小心,生怕稍有差错,那十位老人和自己的家人就会活活饿死,而且会害了一船的人。难啊,但我挺过来啦,让十位老人个个都得到了善终,虽然很苦、很累,可我的心得到了安慰。”
“家全,当船老大不容易,船工们的命和他们全家人的幸福都掌握在你手中,要好好学啊,要是没有责任感,就不能当船老大。”
邹家全认真地:“是,师父,您是我的榜样,就算不能成为一个好船老大,我也会做一个堂堂正正、有情有义的好人。”
“师父,这几十年来您经常在外奔波,一定看到了很多不平的事,官府欺压穷人,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烧杀抢掠,差点使中国灭亡,这一切光靠某一个人的心好和讲义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觉得当今的国民『政府』并不为国民着想,老爷们花天酒地,老百姓却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伍师傅严厉地:“家全,不许『乱』说。我们只是老百姓,不要关心这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你要记住,莫谈国事,否则会惹祸烧身,会连累大家的。”
邹家全不好再强行往下说,看来要一下子做通师父的思想工作得慢慢来。
太阳西沉,风吹得人的衣裳“哗哗”的响,同时也吹起了邹家全的衣摆,肚皮上的两处伤疤一下一下的『露』了出来,由于他只顾专心地掌舵,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
但站在一旁的伍师父却看到了,他『露』出了惊异的神情,仔细地盯着这两处圆圆的伤疤,毫无疑问的这是枪伤。
邹家全笑着瞅一眼师父时,看到了他惊异的表情和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但并不慌『乱』、而且机智地:“师父,看清楚了吗?您不指挥行船,却老盯着我的肚子看,我又不是女孩子。”
伍师父回过神来,瞪眼问道:“是枪伤?”
邹家全平静地:“是的。”
“你当过兵?”
“十年。”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骗人。”
“我从不骗人。”
“十三岁?”
“是的。”
“国军?”
“不是。”
“不是?你是土匪?”
“在国军对我们的称呼里,有一个匪字。”
伍师父惊骇地赶紧转过身望着前方,几十年来他走南闯北,见到过和听说过的事情太多了,国共两党的对立就算没看到过、也听说过,谁不知道『政府』叫『共产』党为共匪,有‘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之说。”
“按理说没人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想到邹家全却直率和大胆得很,他是有问必答,好象对自己毫无戒心,如果再问下去,他什么都会说出来,那就会让自己很尴尬。”
“只是他到船上来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信任自己?他的目的是什么?别想了,但愿他是逃回来的,不,他的表情非常的坚毅,是一个勇敢的人。”
伍师父扭头瞧去,邹家全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就如同两道剑光直『射』过来,如果自己是他的敌人,肯定会在这两道刺骨的剑光中死去,他的眼光代表着信念、坚强、果敢、沉着和超人的智慧。
伍师父躲开他的目光,声音都有点颤抖地:“你累了,休息一会吧,我来掌舵。”上前接过了舵柄。
邹家全微笑地:“师父,我再告诉你一点点事,腿上这块伤疤是一九三六年十月,国军在陕北留给我的纪念。”他扯起裤腿,指着小腿上的小伤疤:“可惜只擦破了一点皮。肚子上,您刚才看到的两块伤疤,是一九四一年八月,日本鬼子在山西咬了我两口。胸膛上还有一块伤疤,是一九四三年二月,鬼子在河北又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差点要了我的命,其它的您还想知道吗?”
伍师父惶恐地:“你、你去休息吧,我、我要专心掌舵。”
邹家全仍然含笑地:“是,师父,我去前面看看。”
他并不急于求成,而且相信自己的眼力,师父是一个义气为重的人,二十年来能尽心尽力地抚养五对死去船工的父母,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这样的人绝不会出卖朋友,但为了安全起见,必须要有稳妥的安排。他向船首的两名战士走出……
伍师父瞧着邹家全的背影,心头不由得发出赞叹,这名年轻人的来历绝不简单,对身上的伤疤如同儿戏,根本就不在乎,按他所说,他真的是在枪林弹雨中闯『荡』了十年,也是同国军和日本鬼子奋战了十年。听他的口音,虽然带着一点北方的声调,这是他长期在北方生活的结果,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新化人,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十三岁就真的走上了战场?
十年,难道他是从家乡走出去的红军?太不可思议了。
十年前,自己在县城见到过那支对老百姓秋毫无犯的队伍,后来有很多人参加红军走了,他肯定是其中之一,可他为什么又回来了,而且上了我的船,并阴错阳差地当了我的徒弟,他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这次国军征用我的船而来,国军这次运的是什么?他一个人又能干什么?
不,他不会只有一个人,潘老板是他表哥,而且是一个能在码头上一呼百应、重情重意的人,船上的船工好象都对我这个徒弟很尊敬,开始还以为大家是看在他是我徒弟的份上,对他有所谦让,看来我错了,他是他们的头,这些船工、加上他都是在这一个多月之内相继上船的,而且都是潘老板的叔公介绍上来的码头工人,他们似乎是早有准备。
我该怎么办?看样子我这个徒弟是真有本事,他了解和知道了我的为人,大胆地想拉拢我,目的是想让我帮他,同时也非常的信任我,什么都敢告诉我,要他真的是红军,我帮不帮他?这是福?是祸?我都无法躲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