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千秋装作喝醉的样子,对禹元心训斥道:“二道士,到了我的庄子,怎的不第一个跟我打招呼?”
“桑庄主莫急,是贫道忽略了。”禹元心闻言,当即还了礼数,告罪道:“禹元心拜见桑庄主,今日前来叨扰,还望莫要厌烦。”
“嘿嘿,行了,逗你小子的。”桑千秋醉醺醺的笑了两声,重新坐下说道:“你们灵宝观的道士,没事就喜欢往我们庄子里跑,尤其是大道士,还有六道士,都快把我这当家住了,要是厌烦,我早就赶人了。
二道士你,平日里操持着观里的事物,已经很久没下过山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吧,顶着这么大的雪,来干什么?”
禹元心挠了挠头,暗想自己为何下山,桑千秋怎么都能猜到吧,为何还要多此一问,莫不是喝糊涂了?
作为晚辈,禹元心秉持礼貌,不好像与秦远交谈时,一样反口驳斥,便解释道:“桑庄主健忘了,贫道是特来取拜斗名单的。”
“哦,我想起来了。”桑千秋闻言一拍脑门,恍然道:“唉,这酒有些上头,一时间没想起来。
名单是婉儿去取的,应该在她那,不过眼下天还未亮,你便再等一会儿吧。
呃,应该不急吧,二道士?”
禹元心颔首道:“自然不急,贫道能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回观中便可。”
“那还说甚?”桑千秋闻言,向其挥着手说道:“眼下雪势未停,看你这状态也不咋样,先一起坐下喝点酒,暖暖身子。”
禹元心闻言,有些迟疑地说道:“呃,贫道怕贪杯,耽误了时辰。”
桑千秋看着禹元心这副样子,玩味笑道:“二道士,你信我吗?”
禹元心颔首:“贫道,自然是信桑庄主的。”
“那就莫要废话,坐下喝!”桑千秋猛拍胸脯,豪气道:“就算你喝的酩酊大醉,一觉睡到明日,我也敢保证,在午时之前,送你回到通天观!”
“如此......”
“嗯?”
“如此,贫道便多谢桑庄主的好酒了。”
“嗯!坐下,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由不得禹元心拒绝了,提起地上的酒坛,先为二人倒满,而后自觉坐到末席,先干为敬。
见豪饮一杯,楚笑烦抚掌笑道:“好酒量,你这道士,能喝多少?”
禹元心面色谦虚,但语气却硬的很:“必不比恩人差。”
楚笑烦诧异:“嗯?要不比比?”
禹元心自信笑道:“贫道只言四字。”
“说来。”
“奉陪到底!”
“好!”
桑千秋也兴致勃勃的插话道:“今日兴致甚佳,也算我一个。”
禹元心笑道:“既是比酒量,便要有些彩头。”
桑千秋赞同道:“当然要有!老弟,可有建议?”
楚笑烦思索片刻,说道:“既是比酒量,那便以酒为彩头,最先醉倒的人,便要送给所有人一坛酒,不能次于这通明剑胆酒。
二位,觉得如何?”
“甚好!”
“就听恩人的。”
半个时辰后,工具人秦远加入战局。
两个时辰后......
嘴嘴硬,酒量最差的禹元心,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而秦远则是感觉天旋地转,看着眼前两位红光满面,略有醉意的长辈,迟钝的脑子里,只余下种种不解。
两、三个时辰前,这二人就是这副将将醉去的模样,两、三个时辰后,还是如此,就没变过!
这两个人,喝不醉的吗?
脑子实在转不动,秦远忍不住晃了晃头,结果用力过猛,白眼一翻,直接从凳子上跌倒,趴在地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楚笑烦见二人尽皆昏迷,又饮下一碗烈酒,桑千秋则起身,迈步四平八稳地走到门外。
此刻早已天明,连下三日的大雪也刚刚停息,阴沉的天空,久违地露出了湛蓝,阳光顷撒诸余,消融冰雪。
快意庄中,管家廉言正组织着仆役,从内到外清扫积雪。
“来几个人,将你们大师兄和禹道长,抬下去休息。”
“是。”
楚笑烦从凳子上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哈欠的功夫,面色便恢复如常,看不到半分醉意,而桑千秋回身之时,脸色也如楚笑烦一般,看不到半点潮红。
千万别跟长辈赌酒局,因为永远也赢不了。
这两个老奸巨猾之人,仗着辈分高,给两个后辈狠狠上了一课。
此前二人单独喝酒之时,确实是正常对饮,脸色醉意非是虚假,但自禹元心加入酒局之后,二人便不约而同的选择用内力抵御......
桑千秋与楚笑烦会如此“无耻”,一是怕酒后失言,毕竟楚笑烦心存目的,慎重些也是应该;二是怕丢了面子,万一喝不过后辈,真的会很丢人。
而秦远与禹元心跟桑千秋喝酒,自然不敢用内力抵御,喝的不省人事,是迟早的事。
毕竟长辈已经“不讲武德”,晚辈就算再能喝,也逃不过酩酊大醉一场。
禹元心这倒霉蛋,自入局之始,便注定了送酒的结局。
桑千秋道:“等二道士醒了,你我便陪他,一同上天望山,拜访灵宝观,带老弟先混个脸熟。”
“寿辰未至。”楚笑烦不解道:“以何理由?”
桑千秋道:“以通明剑胆酒的烈性,二道士估计得睡到明日。”
楚笑烦略微思索,笑道:“而今大雪封山,他若想明日午时前回通天观,肯定是来不及了。”
“但我却发誓保证,能让二道士,在明日午时前回去。”
“老哥有何打算?”
“哼哼。”桑千秋笑了笑,向外吼声道:“廉言!”
“廉言在!”
桑千秋话音未落,便听院中传来略显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回应。
片刻后,一位身高六尺,约六旬年纪的素衣老仆,快步而入,楚笑烦侧目观之,见其身形挺拔、进退有度,虽有白发覆面,却给人丰神俊朗之感,抬起手背,可见宽厚,生有老茧。
楚笑烦敢笃定此人,必是外功造诣极深的绝顶高手。
“让寒柏带一百人去诸余城,帮百姓清扫积雪;再让英勋带二百人,去天望山,将通往灵宝观的石梯,清扫干净。
清扫完毕后,就让英勋与那二百兄弟,留在灵宝观帮忙。
至虚真人寿辰将近,又逢罕见大雪,知府大人与城里的大户、信徒,一定会借此机会祈福。
灵宝观人手不足,到时人一多,容易发生意外。”
廉言沉声回到:“是。”
桑千秋想了想,又道:“还有,让庄里的商队,全去阳州。”
“为何?”
“年景不妙啊。”桑千秋感慨一声,继续道:“刚入冬不久,便碰上这般大雪,若是再多下几次,定会影响城里百姓的生活,若再严重些......
还是未雨绸缪些好,趁雪刚停,让商队速去阳州购买粮食囤积,若今年真是灾年,便平价卖粮与百姓,以防城里粮商坐地起价。”
廉言闻言,也皱起眉头:“知道了。”
“道不言寿,至虚真人一辈子也没为自己庆过生,却打算借八十寿辰之际,主持最后一次朝真礼斗,为诸余祈福。
虽想从简,但作为诸余百姓,却不应让至虚真人,唯一一次操办的寿宴,显得太过简陋。
廉言,你亲自去‘琼林’,定制八十盒福饼、八十盒寿桃、还有八十坛菊花酒,明日一早,我要在庄中见到。”
“是。”
“就这些,抓紧下去办吧。”
廉言微微拱手,便转身退去,动作干净利落,让人分外安心。
见廉言走远,桑千秋回身笑道:“老弟,明日便由你我,带人将这些东西,送至灵宝观。”
楚笑烦沉思片刻后,问道“就算我不来,老哥你也是这么打算,为至虚真人过寿的吧。”
“何以见得。”
“听那位廉先生说话的语气,他与你的关系,应该非常好吧?”
“生死之交。”
“他敢插嘴质问于,老哥你派人去阳州的原因,并在解释之后,依旧面露不满,应是尽职尽责的理财之人。”
“不错,廉言的确掌管着快意庄的钱账,老弟你,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
“但他却对亏本帮助灵宝观,未感到任何的疑惑,这证明,快意庄不是第一次,如此帮助灵宝观。”
楚笑烦眉头紧皱,通过禹元心的表现,他明白了快意庄与灵宝观的关系很好,但邻里之间关系好,这很正常,没什么可疑的。
可桑千秋不计成本的帮助灵宝观,而手下之人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由得让楚笑烦心生迟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所托非人。
关系好可以,但这关系也太好了......
楚笑烦并不怀疑桑千秋的人品,毕竟卖粮备灾可以证明,即便不再涉足江湖,他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大侠,不愧“江湖七义”之名。
可人品,不能代表立场。
若桑千秋向灵宝观透露,楚笑烦来此并非是游山玩水,而是别有用心,那季时休留下的这条隐蔽线索,便可能会就此断了。
放在平时,楚笑烦可能会将疑惑放在心底,于暗中观察分析桑千秋的问题,但现在不行,为了保住线索,他必须当面将心中的疑惑挑明。
桑千秋闻言,明白了楚笑烦话里的意思,便笑着解释道:“桑家是诸余的经商世家,我这一脉曾是桑家支脉,并不受重视。
小时候,父母时常跟着商队远行,怕我一人孤单,便将我托养在城外的灵宝观中。
故而,灵宝观算是我桑千秋半个家。”
见桑千秋直言不讳,对灵宝观的感情,楚笑烦质疑道:“老哥既认灵宝观是家,可还能真心帮我调查灵宝观?”
桑千秋淡然道:“不能。”
情况急转直下,但楚笑烦依旧保持冷静,问道:“既然不能,又为何配合我,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
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话吗?”
“老弟误会我的意思了。”
桑千秋提起酒坛,将二人的酒碗倒满,而后对着楚笑烦举起酒碗,颠了颠,示意再干一碗。
楚笑烦面色迟疑,但略微思索后,还是拿起酒碗,碰了过去。
桑千秋见状,面露笑意。
“叮!”
一饮而尽,楚笑烦叹声道:“唉,我已经证明自己的态度了,你这当老哥的,可别让人失望啊。”
“放心,桑千秋从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身形右转,桑千秋背对楚笑烦,眺望天望山的方向,沉声道:“无论老弟你,是从何处得到的线索、要去查什么,我都不认为,灵宝观会与邪魔外道有关系。
我自幼在观中长大,看得很明白。
灵宝观向来与世无争,观中弟子不过百人,唯一值钱的三个山头,还是归朝廷所有。
所以,它不值得任何人惦记。
但同样的,我也不认为,六弟会被蒙蔽,老弟你会骗人,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沈潜的师叔,没有你,或许他在燕林时,便已经死了。
老弟,你不将事情完完整整告知我,是对的。
我不会帮你对付灵宝观,也不会向灵宝观泄露你的目的,在事情清楚明了之前,桑千秋保持中立。
我会真真正正,将老弟你,当做是来诸余游玩“朋友”,“朋友”想去哪里,桑千秋自会代为引荐。
除此之外,桑千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这便是我的态度,老弟可否满意?”
“当然满意,这便够了。”得到了还算不错的答案,楚笑烦面露释然,笑着道:“在燕林时,何赤明曾品评‘七义’之中,千山宇最‘智’,再算上林无名,除此二人外,其余五人,皆是莽汉。
今日,有幸见得老哥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方知何赤明莽夫之谈,尽是信口胡言。
可怜,我当时还信以为真,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何赤明......好久远的名字了。”桑千秋面露回忆之色:“前些时日,六弟与我说,何赤明还活着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无归谷那么大的一场火,也烧不尽何赤明这魔头。
他对我的评价并未有错,不惑之前,我确与莽夫无异,他说我‘狠’,实际却是在笑我‘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