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范氏兄弟的身世在万安县内并非秘密,他此时提及在诡异幻境中,竟看到了自己回到‘母亲’体内,这岂不是意味着他‘看’到了自己未出生时的过去?
众人一时间怔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谢景升本来初时听范必死说这话时,并没有以为意。
厉鬼的鬼域中,本来种种怪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一个人受鬼域影响,看到过去、未来,都非怪事——在谢景升看来,看到无所谓,但真假倒未必保证。
毕竟有些鬼的法则就是干扰人的认知,影响人的判断力,最终使其心防大破,更快的死于厉鬼手里。
可范必死提起这事儿时,表情惊恐,万安县等人又神色各异,仿佛此事还有隐情。
这样一来,倒勾起了谢景升的兴趣。
他虽说曾在万安县任职,可对那里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那里是无头鬼的镇压之地。
无头鬼对他来说情况特殊,这是自己的父亲以命换来的结局。
所以当时听说赵福生等人来自万安县后,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但对其他人的来历却并不如何上心。
此时听范必死这样一说,他不由问道:
“大小范的身世莫非离奇?”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这一次我们从昌平郡出来的原因吧?”
谢景升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从表面情况看,这两桩事情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赵福生并非嘴上天马行空的人,她突然提起这事儿,莫非是两者之间有什么渊源不成?
谢景升心中想着,嘴里却道:
“鬼胎案。”
“是。”
赵福生长话短说:
“大小范当年是活死人怀孕,当初万安县的令司主事赵端发现不对劲儿,提前剖开活死人的肚腹,收养了他们。”
此事事关重大,赵端害怕惹祸上身。
活死人活胎属于稀罕事,二范被剖出来时,竟是人非鬼,这让赵端心生好奇。
不知他出于何种缘故,留下了这对双胞胎兄弟,将他们交托给自己家养大,在镇魔司的记录档案中,只略微提了一下这桩案子——但这件案子并没有在镇魔司中引起重视,帝京镇魔司总署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这会儿谢景升听到赵福生这话,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
范氏兄弟的生世之迷并不复杂,可却昭显出镇魔司许多隐藏的问题。
二范身世如果早些被发现,并上报镇魔司,兴许此次昌平郡鬼胎案压根儿不会发展成一个祸及一县的大案子,并且还在办案过程中折损了一个镇魔司的驭鬼者。
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一声,道:
“我只是一个驭鬼人,负责办案,卷宗、制度这样的大事终究轮不到我去管理。”
说完这话,谢景升强打精神:
“大小范身世离奇,也是鬼胎之身——”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半晌,想起自己最初对这兄弟二人心生警惕、排斥,此时才想到了缘由。
万安县真是人杰地灵,赵福生收拢起了一群特殊的人物。
若是帝京一行他们顺利办完案子,回到县中,将来万安县恐怕会是大汉朝最安全之地。
这些念头从谢景升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随即又想到了鬼胎的案子——这案件特殊,且法则也厉害,只要有孕妇、孩童的家庭都有可能会受到标记,一旦控制不好,极有可能鬼案会从昌平郡扩大至徐州,所以徐州镇魔司的将领冯广冲格外重视,将此案上报了帝京。
鬼胎案始末在谢景升脑海里过了一圈,他随即将心思转到了二范身上。
活死人在怀上鬼胎的刹那便已经身死,沦为鬼胎的载体。
二范如果也是活死人怀孕,为何二范没死,且平安长大呢?莫非是因为当时鬼胎没成气候的缘故?
谢景升刚这样一想,又立即警惕:不对!
鬼胎来由还没有弄清楚,二范同样属于活死人产子却未死,这本身就很离奇。
偏偏在第九层鬼门关前,范必死兄弟触碰到了鬼门上的诡异封条,提及了‘时光逆流’,二兄弟提到了‘回到母亲身体内’——换句话说,就是兄弟二人在刹时之间,因鬼域的影响,回到了他们还在活死人肚腹中时。
两者情况一相结合,谢景升也是办案经验丰富的驭鬼者,他立即便意识到赵福生提起这事儿时表情怪异的原因:鬼胎案的根源可能不在于鬼胎,而在于鬼母。
但鬼母隐藏在何处,众人不得而知,只知是活死人。
鬼胎厉鬼复苏后,活死人当即身体腐烂,化为一滩腐肉——昌平郡数桩活死人产胎案,未曾发现过这些活死人厉鬼复苏的趋势。
此前众人也思考过鬼胎案中,鬼胎兴许只是厉鬼复苏的一个展现——换句话说,鬼胎只是此次鬼案的鬼伥之一。
(原因是从昌平郡鬼案之中,先后两次复苏闹事的鬼胎俱都被钟瑶吞吃入腹,致使钟瑶状态不稳。)
可这样一来,鬼胎案中的厉鬼便无迹可寻。
帝京镇魔司曾商讨过这个案子,谢景升没有料到,众人遍寻不到的答案,竟有可能会在上阳郡案中获得寻查线索的契机。
细想之下,谢景升不由毛骨悚然:昌平郡发生鬼胎案,由昌平郡大将丁大同上报徐州冯广冲,再由冯广冲上报帝京镇魔司。
帝京镇魔司经过再三商讨、斟酌之后,决意由谢景升出面办这桩案子。
鬼胎案虽说影响大,但实则帝京诸人并没有将其看在眼里。
之所以派出谢景升打头阵,且请出了王将封都善后,最根本的原因则在于上阳郡。
上阳郡的问题复杂,属于历史的遗留,往前追究,竟与58年前的无头鬼案有瓜葛。
当时处理无头鬼这桩案子的恰好是谢家人与王将封都,此时与无头鬼案相关的臧雄山案子,由这二人收拾善后也正是适合的。
基于这些前因,所以镇魔司发下公函,告知丁大同带着鬼胎在上阳郡汇合。
那时朝廷虽说知道上阳郡鬼祸严重,却没料到会严重至这个样子。
本以为二将出手,事情十拿九稳,哪知人皮鬼母之案复杂异常,中间牵涉了纸人张,导致三眼厉鬼受轮回法则标示,时光逆流回到了过去。
事已至此,众人的心思早就转移,本以为此行最大的祸患是三眼厉鬼。
随着58年后的臧雄山一被镇服,众人顺手想解决无头鬼祸时,哪知被困入中都之城。
这里有数层地狱。
而在这地狱之中,竟然找到了与鬼胎案相关的线索——经由当年的‘初代鬼胎’(这一说法存疑)范氏兄弟之口,二人碰触到第九层鬼门关的血色封条时,感应到了当年在母体之中的一些记忆片段。
……
“绕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昌平郡鬼胎案本身——”
谢景升脑海里理清这一前因后果之后,情不自禁的叹息了一声。
他叹完之后,又心生警觉:
“福生,这两桩大案环环相扣啊——”
且都与纸人张有关。
当年臧氏一族的后人,本来以为早就已经落魄,哪知两百年后,臧雄山、臧雄武两兄弟竟搞出这么一桩惊天大事。
一个厉鬼复苏,力量非凡;一个隐藏在暗处,搅弄风云。
谢景升本以为上阳郡臧雄山案才是此次大案的主菜,可此时第九层地狱中昭显出的线索,竟隐含着一个令他感到打从心中感到不安的结论:从头到尾,兴许鬼胎案才是臧雄武要搞的大事。
此时他终于明白万安县众人听到范必死的话脸色大变的原因。
“这件事情一定要上报朝廷——”
朝廷对此没有半分防备。
要是鬼胎案是一个不亚于上阳郡鬼案的大案,一旦厉鬼复苏,恐怕会形成难以想像的灾厄!
谢景升想到那样的情景,不由毛骨悚然。
但他喊完之后,又想到自己身处之地,不由怔愣了片刻,最终苦笑了一声:
“知道又如何,查出端倪又如何,我们被困在第十层地狱中,能不能活着出去尚未可知呢——”
如果死在此处,便一切成空了。
“我——唉——”谢景升叹了口气。
他眼里的光采暗淡,肉眼可见的精神有些萎靡。
进入地狱之中,虽然每次顺利闯过鬼门关,可随着越深入地狱,众人都感觉到了地狱带来的慑压之力,心中都害怕越深入内里越危险,最终被困在地狱的深处无法离去。
大家不知道这里的地狱共有几层,也无法知道进入最深处后会面临什么怪事。
谢景升之前强作镇定,可面临生死,他难免也心浮气躁的。
叹完之后,场面静谧了少许。
‘嗒、嗒、嗒!’在这极度的安静之中,众人耳畔突然听到了几声敲击声。
这声音像是细长的圆锤敲击木筒时发出的脆响。
若是平时,这声音稀疏寻常,没什么古怪的。
可此时身在鬼域之中,四周本来十分安静,突然响起这锤击声,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别说了,不管怎么样,先从中都之城逃出去后再说。”
赵福生当机立断开口。
上阳郡鬼案已经了结,鬼胎案已经显出端倪,但成功办案的先诀条件是活命。
地狱之内危机重重。
越往深处去,出现的厉鬼法则便越复杂诡异,不像一开始粗暴、简单、直接。
此时听到这竹筒撞击声响,虽说明知进入鬼门关并非好事——只是饮鸩止渴,但众人听到这‘嗒嗒’的声响时,谢景升依旧头皮一紧,急促的道:
“我们再进殿门!”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便动作一顿:
“进殿门?进哪个殿门?”
她声音冷静的问。
这话问得谢景升愣了一愣。
众人扭头看她,却见她仰头看向殿顶上方,并没有看到谢景升。
“……”
谢景升心生疑惑,但与她合作一个鬼案后,对她的性情多少有了几分了解,并没有急于出声询问,而是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这一看之下令得谢景升心顿时凉了半截。
此时众人仍在‘崇德殿’前,殿门正前方是一条长阶,下方是广场,两侧是游廊。
从大致布局看来,此地与崇德殿无异。
大门宽阔,头顶依旧挂了一方匾额。
但崇德殿上方以珠翠玛瑙所拼组的图腾已经消失,且那匾额悬挂的位置变了个样子。
崇德殿的匾额横挂,剩点点金漆未残褪颜色。
而在众人面前的这匾额则是竖挂,通体漆黑,上面用殷红的朱砂写了三个大字:永安宫。
谢景升一下傻了眼:
“永安宫?永安宫!”
众人明明是在崇德殿前,怎么会一入第九层鬼门关,便进入另一个陌生之地了?
他心乱如麻,众人也感到不安。
范必死还因为先前碰触到血红封条而看到的肉太岁而心神不宁,武少春、陈多子等人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福生。
对众人来说,‘崇德殿’的大门意味着鬼门,此时鬼门不见了,大家自然心弦紧绷。
可赵福生还算平静。
她有封神榜傍身,三眼厉鬼案了结后,封神榜奖励了大量功德值,因此她并不如何慌乱。
大家一见她神色如常,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莫名又觉得安心。
赵福生道:
“当务之急,先想办法确认这是不是真正的鬼门。”
她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到谢景升身上:
“谢先生,你是帝京人,活的时间长、见识多,你知道永安宫的来历吗?”
她语气温和,说话有条不紊,令得谢景升生出一种‘鬼门不见只是小事一桩’的错觉,仿佛自己先前的表现大惊小怪一般。
他老脸一红,倒真如吃了颗定心丸般,当即定了定神,想了一下,才道:
“你这样一问,我倒真想起有个永安宫了。”
谢景升道:
“早前说过,汉分前后,前朝末期,宫中生过大火,一切全被焚毁,据说是有一座永安宫。后来朝廷再立,中都之城就是在先汉废城的地址上重新修建的。”
再建后的都城便另行起名,没有再依照前朝旧名——嫌不吉利。
谢景升先前一见鬼门消失,知道这是再起祸事的征兆,一时乱了心神,此时冷静下来才想起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