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乌云遮蔽,微光渐渐地被吞噬,漆黑寒冷的夜,给人一种压抑的寂静。
在城西延熹里的一座小院落内,只有书房一点灯光。
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坐在书案前的鲁瑶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便问道:“那边可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消息?”
“傅宣和温允等人正派人秘密监视太子的敌对势力,尤其是鲁郡公府和郭府,甚至东宫十二士也有所行动。”
鲁瑶目光里掠过一丝喜色:“时机已到,只是还差一把火。”
越骑军营大帐中,也亮着一盏灯,士孙援披着外衣还在伏案处理军务。
侯芳透过董猛得知贾南风已有废太子之心,司马遹闭门思过不能面圣,只有召集心腹属官,商议对策。
士孙援为替妹妹报仇,愿意和太子联手,若太子决定发动兵变废贾后,到时越骑军营会鼎力相助。
当他停笔沉思之中,张祎大步走进帐中,关心道:“听闻士孙兄在狩猎时伤了胳膊,我带来了上好的金疮药,相信士孙兄很快就能痊愈。”
士孙援对外称自己受了伤,连日来也未去校场,张祎突然造访军营,还特意给他送药,他心中反倒多了些不安。
士孙援笑道:“那就多谢彦仲兄了。”
“既然有伤在身,士孙越骑就应暂且放下军务,回府好好休息才是。”
说话之人正是裴頠,他身披墨色大氅匆匆赶来,神色不虞的望向张祎,又道:“张散骑送的药是否对症,须得我诊过脉才能断定。”
士孙援慌忙起身道:“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何须劳烦逸民兄亲自为我诊脉?”
“我观士孙越骑脸色不好,有些看似是小病,可若不及时治疗,恐怕发展到最后难以挽救。”
裴頠从张祎身边走过时悄悄递给他一张字条,又对士孙援道:“把脉须安静,还请无关人等退出大帐。”
张祎会意,转身离开,待走到无人处才打开字条,上面写了两行字,“太子手令已被调换,速速离开此处。”
已至深夜,裴府安静如常,各房的人大都歇息了,裴绰却站在雨轻书房外的抄手走廊上,似乎是在看从云丛中悄悄出来的月亮。
今夜正是雨轻派人通知裴頠的,让他设法拦下张华之子张祎,以免误入赵王的圈套。
雨轻从崔意那边得到消息,太子手令已被东宫内的奸细提前上交给贾南风了,恐怕如今已经到了司马衷的手上,赵王料定张华为救太子必会半路截走手令,故而设下此局。
一旦张祎拿到太子手令,定会被贾南风派去越骑军营的人当场擒住。
“爷爷为何站在这里?”
白袍少年匆匆走过来,裴绰移目望向她,带着几分无奈的口气说道:“老子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避暑时我以为已经点醒了你,可如今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雨轻微笑说道:“爷爷的教导,我从未忘记,只是我对此也有自己的粗浅领悟。”
裴绰捋须问道:“你有何领悟?”
雨轻从容答道:“仅仅从利的角度看利益,很容易忽视利益掩盖下的危机,如果可以从不利的角度看利益,那么就能对利益掩盖下的危机有所警惕,角度不同,势必会影响到事情发展的方向。”
裴绰皱了皱眉说道:“既然你有所领悟,为何还要插手东宫之事?”
雨轻望见那轮月亮已完全拨开云层,露出美丽的光辉,她那坚定的眼神里闪耀着理想信念的光芒,“为张司空,也为天下百姓,我愿意这么做。”
“崔意和赵王有旧仇,保张华只是为了对付赵王,而非站在张华的阵营,更不是为了百姓。”
裴绰话里带着惋惜和遗憾,不仅是对崔意,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朝局动乱。
雨轻沉默,她心里明白,崔意这么做无异于出卖家族利益,自然要明哲保身,从目前看来,他与自己至少可以成为战时盟友。
裴绰又道:“听你曾祖母说,你想搬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可是府里又有人说了什么闲话?”
雨轻摇摇头:“没人说什么,只是想回去了。”
裴绰缓缓抚上她的肩头,说道:“我已经和你曾祖母商议过了,打算把你记在你六婶的名下,这样名义上你就是裴家嫡女,你曾祖母还会亲自进宫替你求个郡主封号,将来你便以郡主的身份出嫁,不论是洛阳城中的哪个高门大族,都算是下嫁,绝不是高攀。”
听完爷爷的这番话,雨轻眼眸含泪,却仍面带微笑道:“爷爷,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暂不考虑婚嫁之事,还望爷爷能够理解。”
裴绰道:“待到明年你便十八了,婚嫁之事岂可一拖再拖,何况你曾祖母和我还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生儿育女—”
雨轻上前挽住裴绰的胳膊,说道:“爷爷,曾祖母常对我说婚嫁之事不是儿戏,要格外慎重,这看人的本色更是需要时间,若是看错了人,岂不毁了一生的幸福?”
裴绰犹豫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可是—”
这时管事来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裴绰脸色微微一变,雨轻松开了手,望着裴绰远去的背影,雨轻心里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难以挥散。
赵王府,偏厅内,孙秀把越骑军营的情形禀报给司马伦后,司马伦面色平静,并无不悦,继续下棋。
“恐怕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给裴頠,才使我们错失这次机会,是否要在王府中逐一排查?”
司马伦摆手道:“即使裴頠保住张华,也于事无补,只要那封太子手令是真,裴頠和张华也保不住东宫。”
“王爷放心,鲁瑶亲眼所见,正是太子亲笔手书,绝不会有假。”
司马伦点头,转而问道:“董猛那边可都交待好了?”
“我已经找到了当年董猛毒害良妃诞下的小皇子的罪证,他确是奉贾南风之命,有这个把柄在我们手上,谅他不敢在陛下面前乱说话。”
司马伦落子有些迟疑,沉吟道:“就怕我们做的再多,也抵不过他们父子情深。”
孙秀摩挲着手中黑子,说道:“不如收买几名东宫属官,让他们密奏贾后,太子诽谤陛下,妄议朝政,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自然就被拔去了。”
司马伦落子后,捋须笑道:“冬之伊始,围炉煮酒正当时,久不与俊忠(孙秀字)同榻,今宵抵足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