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唯栀是行动力很强的人,又或许是她想知道答案的心情迫切,次日一早,送完江弋之后她没有在江氏有片刻停留,当即掉头离开,将和她挥手问好的荀铮忽略了个彻底。
他脸上的笑还僵着:“我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吗?这么帅一个188.37公分的大帅比站在这儿她看不到的吗?”
江弋转过身向办公楼里走,边向与他问好的人颔首:“她忙着回去找一位比你高0.63公分帅三十个百分点的男士的妈。”
荀铮闻言抬步跟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干脆问江弋:“为什么你不让栀妹知道呢?”
江弋顿了片刻,淡淡开口:“她很在乎我。”
要不是江弋说这句话的语气太过平淡,脸色不见半分悦色,荀铮差点以为这人又在跟他炫耀。
他没有什么小青梅,也没哄过什么小姑娘,经验匮乏,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荀总管,昨天的方案有问题。”江弋不想再谈这些事,转而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荀铮当即问道:“哪儿的问题?”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痛心疾首质问:“我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啊!”
江弋走向自己的专属电梯:“这个称呼比上一个听着可气派多了,连物种都有了质的飞跃。”
荀铮冷笑,“送你你要不要啊?”
江弋走进电梯,荀铮理直气壮跟在他身后蹭福利。
专属电梯足足能节约三分钟时间呢!
过了好一会儿,江弋淡淡开口:“没那个条件。”
荀铮还在思索方案,乍一听他开口还有些迷惑,电梯门打开,江弋率先走出,他才反应过来这厮在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工作场合不好高声反击,荀铮咬牙切齿低语:“你等着,我迟早有天干掉你上位。”
江弋眼尾一挑:“哦?你的理想是当代魏忠贤?”
他点点头,兴致盎然的样子:“有趣,我支持。”
荀铮:“……”
打扰了,谁可以借他一张嘴使使?
临近中午的时候,江弋接到舒培言的电话。
“妈。”
“和你说声,栀栀刚从家里走,我按你交代的那样告诉她了。”
江弋垂眸,“好。”
顿了下,他轻声问那边:“哭了吗?”
舒培言没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江弋沉默,什么都明白了。
母子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江弋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办公室雪白的吊顶。
处理意外事件的能力是成年人必修的功课之一,他前几年处理得一塌糊涂,后果当然十分惨痛,因而过了痛不欲生的几年。
痛就痛在他的身上,过去了,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分毫。
他一向不舍得让她有半分伤心,但最后还是要惹她伤心这么一场。
但就这一次了。
江弋想。
结束通话之后,江弋打开微信,列表一溜下来满是红色的未读消息,而置顶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点开猫猫头头像,最后一条信息结束在昨晚,他说自己要晚三个小时下班,叮嘱她开车小心,洛唯栀回给他一个【杰瑞敬礼收到】的表情包。
没有互道晚安。
晚安是当面说的。
分别的时候,看着她朦胧夜色里亮如繁星的浅咖色眼睛说的。
手指上滑,半月里积累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信息很快翻完一遍,看完之后,他退出来,又重新点进去,乐此不疲。
对话框最后还是停留在那个表情包,没有新增内容。
这两天要和实验室对接实验数据,下班的时间较平常都要晚上不少。江弋需要确认最后的结果,因此是最后离开办公室的人。
出来的时候洛唯栀的白色大G已经停在门口,车身蒙着一层冰凉的白光,像凝了细霜,车身投下沉肃的黑影。
不知道等了多久。
驾驶位上的人戴了副大黑框眼镜框住大半张脸,不过是掩耳盗铃,因为平光眼镜不会造成任何视觉误差,更别提遮眼角的薄红。
视线遮遮掩掩,不和他对视,接到人后就沉默地驾驶着汽车。
两人对沉默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开口在半途打破僵局。
都在克制着。
车开进御苑,熟悉的环境之下总能触动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尤其是承载着两人共同成长经历的地方。
每一寸,她都记得有江弋存在的痕迹。
洛唯栀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哭,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哭,但她又是个泪腺很浅的人。
忍了这一路已经是她生理和心理上的极限,车停到自家后院,脚刚落地,一看到站立在自己身前的人,下午听到的看到的所有全部化作倾巢而出的透明水珠。
洛唯栀抬手擦了下脸,并不牢靠的镜框被触碰后掉落在地,轻轻一声响动。
江弋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她的眼泪,但心里还是一阵抽疼。
他刚想说点什么,哄她别哭也好,道歉也好,还未开口,眼前的人呜咽着上前,投进他怀里,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
洛唯栀浑身发抖,脑子里全都是江弋躺在病床上,任由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划开胸腔,鲜血淋漓的场景。
现代医学发展至今,尚有疑难杂症无法根治,也不能给予成功率百分百的承诺宽慰人心,更不能免除病体的苦痛。
哪怕舒培言告诉他江弋恢复良好,但洛唯栀还是怕,还是觉得揪心,还是会忍不住想,那么长的伤口,切开的胸骨。
一定很疼吧?
江弋已经疼过了,但她还是觉得好疼,疼得喘不上气,大脑昏胀,心脏里紧缩,像揉皱了的一团纸,盛不下横冲直撞的痛意。
叹了一声,江弋俯下身,抱紧怀里的人,一只手掌轻轻落在洛唯栀头顶,一路抚摸到后脑,温柔安抚。
“没事了,栀栀,都好了。”
“你看,我都好好的,乖啊,栀栀乖,不哭了。”
他不说话还好,洛唯栀一听他的声音眼泪落得更凶了,很快江弋就感觉到自己胸前温温热热湿润一片。
过了许久,江弋叹道:“洛叔叔是不是把院子里浇花的水管接到你眼睛里来了,怎么这么能哭?”
洛唯栀渐渐平复下来,理智也回笼,瓮声瓮气反驳:“才没有。”
江弋心里一软,“不哭了?”
“嗯。”
江弋眼尾带了笑,低头看了眼被水痕晕染得不成样子的西装,轻笑着说:“你哭坏了我一件衣服。”
怀里的人还在偷偷用他的衣服擦眼泪,闻言动作顿了下,鼻音浓重说道:“我赔你。”
“是我先弄花了你的眼镜,我赔你。”
眼镜被她自己掉地上划花了,江弋也往自己身上揽,不过是找个理由哄她。
洛唯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抬头,明显的换了口气,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弋轻叹:“栀栀,你晋级阿治曼绘画大赛刚十六岁,如果能获奖,你就是这个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看着你错过。”
他很坦然地说:“我对你的影响太大了,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不会专心准备比赛。”
洛唯栀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气得不轻。
“我不要你……”
——自以为是替我做决定,替我选择什么更重要。
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刺伤人,洛唯栀咬住唇,被泪水洗涤过的瞳仁纤尘不染,湿润的眼睫勾勒出浓黑的眼线,还未散去的水光像透亮的湖面,波光粼粼。
她皱眉,忍着怒意不服气地看着他。
认同他的分析,但不接受这个决定。
年少成名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早一点证明自己,她当然想要得到肯定,绘画最高奖,画画的人没人不想要那个奖杯。
但如果这些东西和江弋摆在一起。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江弋心底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笑了下,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神色温柔,耐心解释:“如果我的病很严重,那我一定不会替你来做选择。我的病会好,我还会回来,但大赛五年才举办一次,这个机会对你而言太难得了。我觉得,两相比较,你的梦想更重要。”
盛夏的晚风褪尽了燥热和沉闷,混杂着院子里草木的清香,扑到人身上力度温柔,引人沉醉其中。
像江弋低沉而耐心的话语。
“我们所站的角度不同,你选择你认为重要的,我选择我看重的。”
他头低下去了两分,眸光流转,嘴角却牵起一个无奈的笑,“等到我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他的食指指尖点上洛唯栀额心,轻轻戳了两下:“只是有些小没良心的,早就把我忘了。”
眼里的酸涩再一次凝聚,洛唯栀眨了眨眼,抬手握住江弋的手指,继而是整只手。
“没忘。”她说。
“没有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