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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亦即二月十九日,正逢清明节。

皇帝亲赴安佑宫行礼。

安佑宫位于圆明园西北隅,仿太庙所建;为圆明园中与紫禁城太庙对应之地,每当皇帝在园子里生活和办公的时候儿,便到此处来代替太庙行礼。殿内供奉康熙、雍正两代先帝遗像。

那拉氏率后宫作陪,行完了礼,各自回宫。那拉氏边走边忍不住不满,“既然是清明节要行礼,难道不是应该在谒陵的时候儿才最恰当么。何必非要巴巴儿地再回京来一趟,倒是叫多少人跟着这么一番折腾!”

跟在后头的愉妃缓缓走上前来,垂首淡淡道,“既然是清明节,皇上理应在谒陵的途中度过才最合适;可是皇上偏偏要特地回宫来一趟……妾身愚钝,倒是有些不明白个中缘由了。”

“主子娘娘陪皇上谒陵而去,最知道这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主子娘娘又一向最明白皇上的心,妾身倒要请教主子娘娘——皇上为何要特地回宫来,这样劳师动众一番?”

那拉氏眸子倏然一转,“愉妃,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好奇了?”

愉妃落寞地垂首,静静笑笑,“也许是因为陪着皇上这些年,从潜邸到后宫,可是当我回头去看这三十年的时光,却发现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看懂过皇上的心思。”

“同为潜邸里的老人儿,如今这后宫里也不过仅仅剩下我们四人。我便想着,咱们潜邸里的终究该更明白皇上,虽说我看不明白,可是主子娘娘是必定能看明白的。”

那拉氏嗤了一声儿,“你问我,我还要来问你!正逢清明节,皇上劳师动众地非要途中回园子里一趟,会不会是为了永琪那夭折的孩子呀?”

这话儿听得叫愉妃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主子娘娘太抬举那孩子,也太抬举永琪和妾身了。那孩子终究只是永琪一个汉姓使女所生的孩子罢了,又如何能有皇上这样的记挂?”

愉妃说着转眸静静凝视那拉氏,“况且,我们永琪也只是皇上的庶子。庶子的庶子,便是个男孩儿,又哪里敢说有什么金贵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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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听了,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愉妃,都说越老越明白,你如今四十有八,倒是正应了这句话。”

愉妃微微眯了眯眼,倒也只是一笑,“可不是。都到了这个年岁,若再想不明白,岂不是白活了。”

那拉氏歪头瞟向她。

“既然活明白了,那我倒要反过来问问你这明白人:依着你来看,皇上这回特地折腾回来一趟,又是所为何来?”

愉妃扬眉,极力地想了想,便也轻轻摇头一笑,“妾身说明白,也只是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儿比;可是在主子娘娘面前,又哪里敢与主子娘娘做比?”

“主子娘娘既然垂问,妾身却之不恭,这便勉强想来——或许皇上是回来看望纯贵妃的吧?”

愉妃说着微顿,目光在那拉氏面上滑过,“终究接下来纯贵妃所出的和嘉公主、六阿哥都要成亲,皇上这些年对纯贵妃圣宠不衰,此时纯贵妃病了,皇上在外,自然挂心不已。”

那拉氏霍地抬眸,盯住愉妃,便缓缓笑了。

——当年愉妃就是纯贵妃宫里的贵人啊。若不是纯贵妃从中帮着瞒着,愉妃的永琪还不定是从哪儿来的呢。

可是这二十年来风水轮流转,纯贵妃虽居贵妃位,两个儿子却都已经失去了继承大位的资格;倒是这个愉妃,险些同样晋位贵妃,逼平纯贵妃;且永琪的风头,是永璋和永瑢两个绑在一起,都比不上的啊!

那拉氏瞟着愉妃,便缓缓地笑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你果然对苏婉柔始终憋着一口气呢。”

愉妃屈膝为礼,“妾身惶恐,倒不知主子娘娘何出此言。”

那拉氏翻了翻细眸,“得了吧!苏婉柔的病,又不是这会子才起的。我不信你没设法向太医院打听她的脉案,她的脉案上可明明白白记着呢,她去年九月十三就吐血了!”

“去年九月十三就吐血了,这就是命不长久;若皇上有半点在乎她病情的,又何苦在十二月里正式下旨,叫永瑢出继,彻底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去?!”

愉妃缓缓抬起眼帘,“哦?当真?”

其实那脉案,她早已了然于心。纯贵妃那脉案上写:“九月十三日孙延柱、陈世官请得纯贵妃脉息……系肝郁耗血、脾肺两虚之症,以致咳嗽吐红、喘息气短、寒热自汗等症……”

那拉氏瞥愉妃一眼,冷笑道:“得了肝郁耗血的病,说白了是郁闷的;又或者说,是气的——身在这后宫的女人啊,谁不是年轻的时候儿为自己争宠,到年岁大了又要为儿子打算?这纯贵妃到头来两个儿子都早早被皇上赶出了大位的继承圈儿,她想不得这样的肝病,怕是都难啊。”

愉妃轻轻垂首,却也并未掩饰一角笑容。

那拉氏便也哼了一声儿,“你也不必这样还藏着,我便这些年在谁面前都敢承认,我向来都不待见那个汉女!”

一个汉女,当年竟然与她一起封贵妃;在赏赐的排位上,还排在她前头去!

“她在后宫也蹦跶这些年了,还诞下三个孩子,叫她这些年没少了生出些痴心妄想来!如今的下场也都是她这些年痴心妄想的报应——叫她活到此时,老天已算厚待她了!”

愉妃轻叹一声,点点头,“皇上初登基时,后宫的汉女,以慧贤皇贵妃为首;后来就是以纯贵妃为首了……如今她们两位,一位早逝,一位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后宫的汉女们,从来都是前仆后继。如今便自然以令贵妃为首了……”

愉妃抬眸静静瞟了那拉氏一眼。

“说起来,慧贤皇贵妃和纯贵妃的福气,倒都比不上令贵妃了。慧贤皇贵妃终究终身无所出;纯贵妃是两个皇子都已无缘继承大位。可是令贵妃呢,她却这会子依旧年轻貌美,甚得圣心,还皇子公主什么都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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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缓缓回眸,一步一步逼近愉妃。

“你今儿到我眼前来,故意说这样的话?你想干什么?”

那拉氏冷笑着盯住愉妃的眼睛,“你想叫我和令贵妃斗起来,你好作壁上观,渔翁得利,是不是?”

“那当初六公主舜华出事儿的时候,你怎么还替她说话?那会子看起来,你分明是巴结着她的!”

两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早已谙熟了对方的脾气秉性,这会子四目对峙,面上已经都不再做过多的遮掩。

愉妃便笑了,“在这后宫里,虽说都以姐妹相称,可是何尝会当真将彼此当成姐妹了?这后宫里便也与朝堂一样,哪里有永远的朋友、永远的敌人?不过都是因势而改罢了。”

“再说我那会子也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还只是不想叫忻嫔闹起来罢了,并未故意偏帮了她去。”

愉妃抬眸,迎上那拉氏的目光,“那会子忻嫔的风头正盛。忻嫔年轻貌美,家世又好,她若将令贵妃踩了下去,总有一天便是主子娘娘和我都无法再与她匹敌的!在一个家世那般高贵的满洲格格,与辛者库下的汉姓女比起来,我宁愿选暂时叫这个汉姓女留下来。”

那拉氏想了想,便也是眯了眯眼,“可是,你却也牵连到了我。”

愉妃轻笑,“那难道此时,我眼前的您,不依旧是正宫皇后娘娘么?妾身倒不知,损伤到了主子娘娘什么去?”

那拉氏倒一时无话反驳,便哼了一声儿,扭开了头去。

愉妃这便轻叹一声儿,“看着如今纯贵妃的身子,妾身心下也不得劲儿。妾身终究也已经四十八岁了,怕是也来日无多。”

“从前年轻的时候儿,咱们之间是闹过意气;可是如今后宫里,潜邸的老人儿,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妾身倒希望着,能跟几位老姐妹儿好好儿相处几年。”

“总归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就突然一蹬腿儿,走了呢。妾身的这片心意,倒不知主子娘娘可否施恩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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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虽说心下对愉妃并不放心,可是叫愉妃后头这两句话说得,终是也有些不得劲儿。

愉妃接下来便建议,两人一起去瞧瞧纯贵妃,那拉氏便也点了头。

愉妃便吩咐三丹,“去瞧瞧婉嫔那边儿是否走得开?若得空的话,也一起来看看纯贵妃。”

愉妃说着向那拉氏笑笑,“潜邸老人儿就剩下咱们四个了,妾身便忖着,还是也叫上婉嫔吧。她来与不来是她自己的事儿,叫不叫着她却是咱们的事儿了。她若不来,咱们礼数上倒也没什么缺失。”

纯贵妃本与那拉氏住得进,就是前后院儿。那拉氏这便与愉妃先到了纯贵妃的寝殿去。

半晌三丹才回来禀告,说婉嫔那边儿顾着七公主歇晌呢,便不过来了。等回头婉嫔再过来给纯贵妃请安。

愉妃听了倒是笑笑,“婉嫔这会子是‘有女万事足’,旁的事儿暂时都顾不上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可不!便因为这个闺女,她对令贵妃是越发的死心塌地。这会子说是咱们邀请她一起说话儿,她才怕令贵妃多心,这便忙不迭地避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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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那拉氏要随皇帝同回紫禁城,再从紫禁城起銮赴泰陵。

那拉氏临走之前,还是履行了身为正宫皇后、皇子嫡母的职责,到五福堂,与婉兮一起给痘神娘娘等供奉的诸神拈香致祭。

行完了礼,那拉氏好歹也将小鹿儿抱过来,抚着他的小脸蛋儿说,“咱们小十四必定得众神庇佑,必定能平平安安送走痘神娘娘。皇额娘要陪你皇阿玛和皇祖母去拜谒你皇玛法,你进五福堂种痘的时候儿,皇额娘可能要赶不上了。”

“这便提前儿陪你行了礼,也替你求过众神、众位娘娘了。便是皇额娘不在你身边儿,你也必定能平平安安的,啊。”

永璐乖巧点头,也搂住那拉氏的脖颈,上前贴了贴那拉氏的脸,“儿子会想念皇额娘的。儿子祝皇额娘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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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与皇帝一同离开了园子,回宫去了。

婉兮率领后宫,送到园子门口。

目送銮驾而去,玉蕤含笑提醒婉兮,“姐你瞧仔细喽,这怕是傅公爷任銮仪卫总理大臣的最后一个背影了。皇上已然下旨,总理銮仪卫事的,已经换成了西北的大功臣兆惠将军。”

“待得兆惠将军凯旋,便要由兆惠将军接替傅公爷,护卫在皇上銮驾之畔了。”

二月十九日,皇帝刚刚下旨,以定边将军兆惠,总理銮仪卫事。

婉兮点点头,“这样鼎定江山的功臣,皇上自是最信任不过。銮仪卫是护卫在皇上身畔最要紧的,交给这样的功臣来率领,自是最放心不过。”

只能远远看见煌煌圣驾之畔,傅恒那静静值守、略显渺小的背影。

已然都上了年纪,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背影。便是在马上,脊背也隐约有些弯曲了。

婉兮轻轻叹口气,“这就是满人男子,首重不是血缘,更不是姻亲,而是军功。从前大金川之战后,九爷军功卓著;而今,兆惠将军大功告成,皇上对兆惠将军的信赖暂且超过九爷去,亦是人之常情。”

婉兮心下何尝不明白,当年的大金川之战,因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重大战事,且有讷亲那样的人反例在先,故此整个大金川之战的功劳都记在了九爷的头上;可是事实上,直到今日,朝中依旧有人非议,认为九爷不配以金川之功,位极人臣。

九爷在大金川的表现,与兆惠在西北的铁血搏命比起来,实在是略有一点苍白。

这会子九爷需要一场同样重要的大战,需要一份比大金川更辉煌的军功,才能将皇上的信任重新揽回来;才能平息得下这前朝的非议去。

可是婉兮私心下……又如何舍得期望九爷终究还有一日,要再沙场拼杀了去?

此时江山安定,再有大战的担心暂且不必要;可是便只是这样想一想九爷再度披挂上战场的念头,婉兮心下都已揪在了一起去。

但愿不要。

永远不要。

婉兮率领众人回园子里去,婉兮的目光静静瞟过众人。

玉蕤点头轻笑,“……兰贵人没来。”

婉兮终于轻轻一笑,握了握语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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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了,园子里短暂地热闹了两天,就又安寂了下来。

清晖阁那边却闹起来了。

起因就是在兰贵人的病上。

兰贵人在二月十八当天一早,就发现自己起了一脸的红疙瘩。害得她都没办法去送皇上,连与皇上说一句话的机会都错过了。

太医们看诊下来,只说怕是兰贵人吃错了东西。虽说这红疙瘩不打紧,害不到身子去,只是却需要小心调养;尤其不能抓挠,若挠破了,容易在脸上坐疤。

——脸上坐疤,虽说不是能害性命的病,可何尝不是后宫女子最怕的?

况且兰贵人以皇太后本家晚辈的身份入宫,对自己的未来还抱有那样大的憧憬;这会子还没能得宠呢,若是脸上坐了疤,又当如何?

她叫人细细查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吃食,查回来的结果,果然与她自己想的一样儿。

“我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我在这宫里又不是头一年了,我至于连东西都会吃错么?”

兰贵人眸光转黯,“……必定是有人害我!”

可是这清晖阁里,这会子豫嫔随驾谒陵,二月十八早上她脸上起了疙瘩的时候儿,豫嫔还没回来呢;而语琴又带着永璐在二月十五就搬到“天然图画”去了。

此时清晖阁这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鄂常在两个。

兰贵人猛地一拍桌子,“难道,是鄂常在?可是,我与她又有什么仇,她何苦这样害我?”

“若不是她,庆妃和豫嫔在日子上却都合不上……还能是谁。”

兰贵人位下女子喜格也是垂首想了半晌,“……奴才方才倒是瞧见,鄂常在是满面喜色回来的。奴才悄悄儿跟孤鹜打听了,说原是皇上临行的时候儿,赐下了一个荷包给鄂常在。”

兰贵人一挑眉,“皇上赐荷包给她?凭什么?”

喜格回道,“奴才听着孤鹜说,是因为皇上清明节也想到了五阿哥刚夭折的那个孩子。而当时鄂常在也在五阿哥所里,帮衬着五阿哥的福晋,倒是将五阿哥所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五阿哥刚失了孩子,还能无后顾之忧,安心跟着皇上去谒陵,皇上说也有鄂常在的一份儿功劳。”

“故此皇上这便随手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一个荷包来,这便赐给鄂常在了。”

兰贵人听着听着,便幽幽地笑了。

“说起来,她在这宫里寂寞的年头,比我倒是长太多了……与她一起进宫的揆常在都已经撒手人寰,她却还在顽强地坚持着。

“只可怜进宫这么多年了,依旧只是个常在。更可怜的是,自己的叔祖父是皇上最恨的大臣之一;而自己的阿玛和伯父,前后脚被皇上赐了自尽。”

“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后宫里这样顽强地活下来。若换了旁人,早窝囊死了。这样顽强的人,怕是总觉着自己依旧还有复起、得宠的一天吧?”

喜格也是点头,“她虽然进宫多年不得宠,可是她也终究还不过三十岁。主子忘了,豫嫔进宫都三十岁了,依旧还能得宠,怀过皇子;如今和贵人进宫也二十七岁了,皇上这不是也带着一起谒陵去了?”

“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也难怪她心里还敢存着这样的念想去。便是因为这样的念想,她才能一直顽强地坚持到了今日吧~”

兰贵人便也笑了,“还有一宗:你没瞧她这会子多热衷那五阿哥所里的事儿?她与五阿哥的嫡福晋是亲堂姐妹,她怕是也指望着五阿哥呢……多一宗指望,人就会变得更顽强些。”

喜格便啐了一声儿,“这样说来,倒有可能就是她干的!她自己今儿得了恩赏,却故意拦着不叫主子去送皇上……她就是担心主子若去了,皇上便看不见她了!”

兰贵人缓缓地笑了,“从前在景仁宫里,我只顾着跟豫嫔争,倒忘了还有那么个小小的常在……如今庆妃忽然入主景仁宫,叫我才知道从前与豫嫔之间的那些,都白斗了;怎么着,这会子这个小常在也要跳出来,杀我个措手不及了?”

兰贵人缓缓将手里的帕子攥紧,“豫嫔曾有孩子,我比不上;庆妃已是妃位,位分高。我便是暂且不能将她们两个怎么样,难道我还不能对付一个小小的常在了?”

兰贵人停住,思绪回到令贵妃、庆妃等人刚晋位时,她与忻嫔说过的那一番话上。

她眼珠儿一转,便也笑了,“有了!总归等十四阿哥种痘回来,我便将这账与鄂常在好好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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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七日,定边将军兆惠、副将军富德,参赞大臣明瑞、巴禄等,振旅凯旋。

皇帝自黄新庄行宫启銮,亲自郊迎。

设法驾卤簿,军士鸣螺,铙歌乐作,至良乡城南,皇帝亲自登坛列纛行礼。

王公将军等随行礼毕,皇帝御黄幄。将军参赞等、以次趋进,行抱见礼(满族传统礼节,亲人久别相见用的,显示亲如一家,而不用君臣之礼)。皇帝赐坐慰劳众位功臣。

礼成,凯歌乐作。皇帝回黄新庄行宫,赐将军、参赞、随征将士、及新附回部伯克等宴。王公大臣等皆参加。

便在这一日,永璐也正式进五福堂。先行斋戒、供神之事,等待三日后种痘。从这一天起,婉兮和语琴等人只能被关在门外,将永璐的安危都交到了神灵和太医、太监们的手上。

永璐自己倒是不知道害怕,只是惦记着这十几天没有好吃的去——终究在供神出痘的时候儿,不能乱吃,更得斋戒。小鹿儿自己扳着指头算日子,一遍遍问,“十二天到十八天?我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怎么那么久?”

婉兮便抱着他含笑哄着,“那怕什么?便两只手数完了,从头再来,再数一遍,就能数着了~!”

“再说了,你在里头呆着的日子长,那额涅在外头给你预备好吃食的工夫儿便也多呀。平素额涅管着你的嘴,怕你吃成了个小肉球儿;可这回,额涅不管着你了。额涅啊就趁着这十几天,使劲儿给你预备好吃的,等你送完了痘神娘娘出来,额涅便可着你吃,叫你能吃多少,就是多少!”

永璐这便乐了,举起两只手来,一个一个的扳着手指头“点菜”:“我要驴打滚儿、萨其马、糖卷果、豌豆黄儿、长白糕、奶饽饽、芸豆卷儿……”直到数满了两只手才甘心。

婉兮含笑郑重点头,“好,额涅答应你,这些都给你做了!到时候儿额涅摆一个什锦大攒盒,每个格儿里都摆得满满登登的,就放在这个门口儿,等你出来立时就吃!”

小七也上前,捏了捏永璐的小手儿,“你别怕,那地方我去过。我都没哭过,你可是个阿哥,要是哭了,我可笑话你~~”

啾啾也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捉着永璐的手,却是“阿嚏”一声儿,撅了撅嘴,“……哥哥,臭!”

永璐恼了,抓过啾啾的小胖手来,就要咬。

登时几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这样儿,便叫人越发不觉得那个已经封起来了的黑屋子,是个可怖的去处。永璐便也更加不害怕了。

语琴却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几番与婉兮商量,“总之这会子皇上和皇后也不在,这园子里便是什么都是你做主……咱们便不管他们满人的规矩,你就叫我进去陪着小鹿儿吧。”

“那屋里那么黑,孩子进去必定害怕。叫我陪着他去,叫我好歹攥着他的手去……”

婉兮自己何尝不同样肝肠寸断,可是她只能忍着。

她不准自己落泪,极力忍着,反倒安慰语琴,“今儿是个好日子,听说西北大军班师还朝,皇上亲自去迎接……带着这样的喜气儿,咱们小鹿儿正式进堂子,便必定也能沾上些喜庆去。”

语琴虽说点头,却也还是停不下泪来,“皇上呢,皇上何时才能回来?我总想着,皇上若是在跟前儿的话,咱们小鹿儿能更稳当些。”

婉兮点头微笑,“皇上在行宫还要赐宴功臣,这些行礼、赐宴的事儿怕还得几天。总归,三月时,皇上就该回来了。”

婉兮与语琴两个人互相扶着,一起往寝殿里走。

婉兮极力地笑,“走吧,咱们还有事儿要忙呢。答应了小鹿儿那么多饽饽,咱们这便得开始预备了。别到时候儿他出来了,却没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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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婉兮睡得不稳当。

次日一早,便听见消息,说皇上竟然已经从行宫起驾,往回来了!

婉兮惊喜得一把抱住语琴,“皇上回来了。皇上他竟然回来了!”

昨儿刚在郊外迎接凯旋之师,昨儿晚上听说还要赐宴功臣们和回部伯克们。这样的凯旋欢宴上,必定少不了美酒,皇上也必定不会少喝。

可是皇上却今儿一早就急着起銮要回来了!

——原来皇上不但记挂着西北的凯旋之师,也同样放不下他们种痘了的孩子啊。

当日黄昏,皇帝终于回到京师,先到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之后便直接回到圆明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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