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登天梯缓缓而上的并不是正义的修士,而是前来斩杀一切的恶魔。
天宫琼楼玉宇,璀璨夺目,神官步履匆匆,面色淡漠。
天界神官掌管人间百事,见过世态炎凉,早已无情无欲,无妄无念。
李空青走过的玉阶留下一长串血红的足迹,一步步向南天门延伸而去。
身着白银战甲的神女正闭着双眼,静默地立在原地,等待她的到来。
一身血污的李空青显然与这干净至极的天庭格格不入,神兵想包围住她,却未等靠近便没了头颅。
她一路走向守在大门的神女,嘴里吐出两个仿佛淬了毒一般的字眼:
“母亲。”
天卯玄女神色冷漠地睁开眼睛,银灰色的眼眸看向眼前散溢着血腥与魔息的亲生女儿。
“你来了。”
她的声音飘渺悠远,如天籁般悦耳,却又冰冷刺骨。
李空青默然与她对视。
血亲的眼神相碰,没有一丝温情和喜悦。
“祂一直在等着你。”
“谁?”
天卯玄女不答,转身走进南天门。
“等你到了,自然会知晓。”
李空青走在她身后进了天庭。
路过的神官顿足看向她们,却没有一个人露出讶异的表情。
仿佛早已等待许久。
他们走过长长的白玉街道,两边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高大的神殿巍峨耸立。
天卯玄女带着她走到了一处大门前。
“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李空青不再看她,伸手推开了大门。
高台之上,一面高达数十米的水镜立在那里,一个身着金丝锦织长袍的长者站在镜前。
李空青顺着台阶走了上去,站到他身旁。
“吾一直在等你。”
长者开口道。
李空青看着镜子,里面正上演着一出皇子夺位的戏码。
“为什么?”
她问道。
“祂说,这个世间需要一把利器。”
李空青斜睨他一眼:“所以,有了我?”
“是的。”
“……”
“我不是利器。”李空青低声说道。
不知是说给长者听,还是说给祂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你是天生的利器。”
“这是祂说的?”
“是的。”
“祂凭什么这么说?”
“凭祂是天道。”
“呵。”
李空青不屑地嗤笑一声。
“难不成你想说,是天道指引我杀了这么多人?”
“不。”
长者看着她的眼睛。
“不是指引,是需要。”
“……”
李空青皱起眉头。
“天道需要你杀人,这样你才能真正成为利器。”
“我说了我不是利器。”李空青冷冷道。
长者却没有在意她的反驳,继续说道:“你生下来,便没有情识,作为人,你是残缺的,但你是作为器出生的,所以很完美。”
“我并不觉得我没有感情。”
李空青下意识地说。
但她说完后,竟有一丝迷茫。
她是有感情的吗?
她……爱过谁?
她在回忆里翻找,但过往的记忆竟变成了一片空白。
……?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过去……是什么样的来着?
李空青的表情逐渐变得迷茫而空洞。
“也许你曾有过,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长者见到她这副模样,似乎并不奇怪。
“身为器,你是不该有感情的。”
“但你尚且需要锤炼,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情感上的。”
“劳筋骨,苦心志,一把利器的铸就需要经过千百遍的淬炼,所以天道早就为你安排好了来路。”
“你的肉身在这一路的磨炼中已臻于完美,可同样的,你也生出了情意。”
“但这些都是天道早已预料到的,祂将‘爱’安排到你身边,在你发觉之时又将其夺走。”
“一遍又一遍,消磨你的记忆与感情,直到你的心也变得同样坚不可摧。”
“就像现在这般,”长者看着她身上的血污,“你彻底成为了我们需要的利器。”
“是吗?”李空青阴冷的目光看着他,“我现在,究竟是成为了你们需要的利器,还是一柄来斩杀你们的凶器?”
长者却像是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杀气,淡漠道:“不管何种,都是天道的旨意。”
“那天道有没有告诉你,今天你的脑袋会被我剁下来?”
长者没有说话,神色淡薄地看着她挥起刀向自己的脖颈砍来。
“当!”
一把长剑拦住了李空青的动作。
她转过头,顺着轩辕剑身看向天卯玄女。
两相对望,眼中唯有杀意。
轰隆!
神殿倒塌,两人刀剑相撞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天宫。
神官驻足而立,看向那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
即使到了现在,神官的面容却依然如石像般没有半分波澜。
飞泉瀑布被拦腰斩断,亭台楼阁层层坍塌。
屹立了千万年的天宫即将毁于一旦,神官们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看着眼前的盛况。
李空青宛如修罗恶鬼一般将魔刀穿透银甲捅入天卯玄女的心脏。
天庭动荡不安,地上人间也天灾不断,洪水冲毁房屋,岩浆湮灭道路,生灵悲叫着四处逃亡,但天下竟无一处可供栖息的安全之地。
六界边界彻底破碎,妖魔鬼怪肆意吞食人间活物,仙门倒塌,再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但邪祟的盛宴并没有持续太久,狂烈凶猛的天灾将它们也一并吞没,从此行迹消失于天地之间。
李空青杀遍了天上神官,站在云层之上看着下面惨烈的景象。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她走下了登天梯,沿着残骸一路走过,探寻不到半分生气。
如她所言,她杀了所有人。
如她所愿,她站到了顶端。
可她现在究竟是成为了世间最强之人,还是六界至凶之刃?
是她斗赢了命运,还是顺应了天道?
她走在一条小路上,路过一处断裂的高山。
山脚下有什么东西正发着清柔的光辉,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转头看去,一朵半是洁白花瓣半是枯槁人脸的花正轻轻摇曳。
……半面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算了。
她不在乎。
她在天上似乎待了很久,此时乌云已经散去,阳光再次垂落到地面。
前面似乎有一片枫叶林,正红艳艳地向她招手。
原来现在还是深秋。
她不自觉想向那里靠近,拖着疲惫残破的身躯走了过去。
她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下躺了下去,阳光穿透枫叶,细碎地洒在她的身上。
像是盖上了一层暖洋洋的薄被。
今天已经很累了。
恰逢阳光正好,睡一会儿吧。
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到天卯玄女将她生下后,顺着旨意将她丢弃在了山上。
一位神使想用她炼药,却被寂无声发现。
寂无声杀了神使,将她包在衣服里装进木盆顺流而下。
养母将她捡了回去。
养母是个很沉默懦弱的人,总是让她隐忍,即使被打骂得再厉害,也不能反抗。
她有些怨恨,但养母也会在她疼得神志不清时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在她生日时会给她煮一碗面,在她被打时会跪地求情。
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努力地爱着她。
她曾经的朋友,俞时樾他们经常会偷偷为她做许多事情。
天寒时为她添衣服被子,食不饱腹时为她带来热腾腾的饭。
她看到叶子在天道的指引下降生于世,从此缠着她不放。
她看到一个除夕夜,叶凉笨手笨脚地给她包了一盘饺子,他们在盛放的烟花中吃完了那一盘又丑又难吃的饺子。
她躺在叶凉的腿上,听他说着过往趣事,叶凉说他明年的手艺会更好,这让她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这个梦很长很长。
枫叶在微风中打着旋落下,一片落到她的心口,一片落到她的唇瓣,像是一个轻柔的吻,如梦似幻。
她睡了很久很久。
……
……
……
“……青儿?空青?”
……?
谁在叫她?
李空青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