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依寂的回复仅仅是几声痛苦的呻吟。只见萧依寂此刻,俊面惨白狰狞,显是大生苦楚,牙齿死命咬着下唇,丝丝殷红鲜血,沁出唇角,毒药已是进入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游走在他每一寸血肉,剧痛难忍,设非方才他已经暗运战气护住脏腑,只怕此刻,他早已命绝于此。然且在他的心中,一种不甘死亡的**,勃然而发,陡然盛极。越是痛苦,他越是不愿在宋清啸面前低头,即便他不是以萧依寂的身份,最后竟硬生生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那眉间的痛意,却是愈加显现出来。
“西寒,你感觉怎么样?别吓我,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看着萧依寂那因巨痛而扭曲的俊面,云落愁不由心头一窒,愧疚难当,喃喃而语说道。泪染明眸,心欲泣血,她仿佛又看见了莫西寒,看见了流云殿,血迹蔓延下的冷傲笑意,令她痛心不已。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你活下去,就是我的希望!”莫西寒模糊犹如呓语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不断重复,一幕幕厮杀,鲜血喷溅,可怕而撕裂的伤口,令莫西寒看起来是那样的虚弱,尤其在他那一弧浅笑的嘴角,粘腻的殷红,洒成一片,触目惊心,令云落愁更是心中悲恸。
“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你的希望活着。”她泪眼潸然,六神无主地抱着莫西寒,痛彻心扉地哭喊。她几乎能够感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动扭曲,因为疼痛而怵怵发抖,在他背后的奇长伤口,白骨森森,触目惊心,仍是不断向外汩汩渗血,温热的鲜血流过云落愁的玉手,而他的身体却是越发冷下去。雪白殷红缠绕,艳如罂粟,悲若长歌!
若不是她闯了进来,那头麒麟魂,势必已经被莫西寒控制。而正是因为她的冒然胡闹,麒麟魂竟是挣脱了莫西寒以剑气筑起的光幕,旋即一声怒火滔天的震吼,尖利锋锐的爪子猛地拍下,滚滚烟尘中,莫西寒的身体直被抛飞丈外,倒在地上震落点点血花,口中不断呻吟出声。
“云儿,帮我!”莫西寒星目暗淡,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云落愁的哭声掩盖。手臂微微弯曲,拂在腰间,眉宇间那丝痛意更是加重了一分,可他也全然不顾,呻吟笑意交织,愈是令云落愁心痛不已。明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莫西寒的束带涨起,显是有东**在其中。
他微微颔首,呼吸之间其痛不止,仅是那一下点头,便是一阵痛彻肺腑的剧裂干咳,喉头似有火烧一般,不由呻吟出声。
“西寒,你忍着,我这就带下山去找郎中!”她忍住啜泣,明眸蓦地掀起一道冷芒,瓠犀贝齿紧咬着樱唇,神情说不出的倔强!
娇呼未绝,玉臂轻轻一揽,便将莫西寒无力支撑的身体扶起,纤足轻点,身形宛若一线纸鸢掠地而起,却又生生被他拉住,停了下来了:“别去!”他嘴角牵动了几下,忍着生生痛楚,嘶声嗡动道。莫西寒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不听使唤,即便他不顾伤势,想要抬起手在抚一下云落愁的娇靥,却似有重岭阻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再也无多一分力气。心头一种悲恸的绝望,油然而生,看着面前的云落愁,如此伤心决绝,他又怎忍得下心。旋即,一丝淡淡笑意腾上俊面:“别哭了,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恨义父,也不要恨慕枫,不要为我报仇……”他的声音,终究暗淡了下去,那一抹笑意仍一如她初见他时,顾盼神飞。他怎能让她冒如此风险?在那流云殿的下方,凤羽城内,几百名江湖高手,正焦急地等待着能见上天下第一歌姬一面,只要云落愁此刻一露面,就会被那些所谓英雄豪杰的**火,烧的一丝不剩。
“云儿!”冰冷开始侵袭他的神经,令他忍不住绷紧身体,不住颤抖,编贝玉牙已经狠狠将牙床咬破,不住向外渗着鲜血。而他只是佯装笑意,轻轻拭去她靥上泪花,疼惜地抚摸她因绝望而涨红的脸颊,他说过,他是她的一生,划过她的雪肤,一段段拼凑的回忆,心如刀绞,星眸涌满泪水:“云儿,这些钱,是我攒来替你赎身的……我这一生,没做过一件违背义父的事,唯一的一次,我想娶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想娶你,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任何人的非议。这笔钱,是我攒下来的,与义父无关……”
莫西寒每说一句话,眉头便又皱紧一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模糊得犹如呓语,其声之微弱,已是到了真气涣散的地步:“云儿,我不好,所以不要再为莫西寒伤心,我一生有你,纵死无悔……答应我,拿着这笔钱,替我帮你赎身,离开凤羽,不要抛头露面……这个江湖,你……应付不了……”
莫西寒的声音缓缓消逝,终究没有言尽他心中的话,俊面痛意荡然无存,仅余一丝欣慰的浅笑。几乎与此同时,他周身上下,力道尽泄,抚着她娇靥的手,亦是陡然垂了下去,再唤不起一丝生机。目光如水,仍显当日无限疼惜,却挡不住渐渐涣散,随着云落愁的心,灰然死绝。
血仍未冷,心却冷了!
如他活着,如她已经死去!
残阳如血,却比不上他的血!
一缕魂断,却抵不过一念情殇!
……
绝巅之上,月光飞洒,皎洁如练,凝着肃杀,声声琵琶欲语,却怎也诉不断她如泉涌的泪滴,丝丝入心,砭肤伐骨,催人断肠!一袭白衣,素手而立,任凭冷冽的寒风,吹动那一抹水袖,纱裙飘飘,不时拂过他仍未冷的笑意。
“你若赴黄泉,我必生死相依!”
云落愁沉吟半盏,倏地樱唇轻启,伤心欲绝的娇靥上,泛起一抹莞尔,她不怕死,却惧怕活着!荒凉的笑意,在这寒风疾劲的深更,显得尤为荒诞。琵琶语,一曲绝弦,轮指娴熟,潺潺流水,经不住决然,直到十指沁血,琵琶弦深深埋在指尖皮肉。却听她仍是痴迷地沙沙而语:
“胭脂雪暖红帐寒,
韶蔻白蹄落云裳。
未画远黛横锋笔,
半点朱砂诉断肠。
青丝已成黯然泪,
绝弦玉指叹空城。
执子回眸终未悔,
不与墨白负一生!”
终曲未了,云落愁不由轻叹一声,微微转首,睇了一眼那似是熟睡的面庞,顾盼盈盈,浅笑轻语:“等我!”
娇语虽轻,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久久开荡而去,回荡在群峰之间。音未落,她的娇躯已是纵入万丈深渊,临行决绝,云裳水袖,飘飘而舞!
曲未绝,一声高远泛音,琵琶弦断;阴阳路,仍记唇角含笑,红颜命薄!
……
“哈哈……”大殿之上,蓦地传出一声低沉地冷笑,将云落愁从痛苦中唤醒出来。恐怖而冗长的大笑,令她感到不寒而栗,循声而望,那冷无风的脸上,腾着一片刻毒,铮然目光极为得意地盯着自己身旁的萧依寂。
“啊……”一声痛苦低吟,迫使她拉回心思,却见萧依寂此刻以手上长剑勉强支撑,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星眸泛红,面色极为痛楚,哪里还有方才那一身桀骜不驯的狂妄。
“西寒!”云落愁略微迟疑了一下,柳眉一蹙,毅然问出,扶着萧依寂的双手,也是加重了力道,试图将萧依寂扶起。
“云落愁,你听好,无论发生任何事,我要你和纳兰荀离开,带着……”
萧依寂的话犹未完,便听大殿之上再次传来一声震喝,随之便是一道如潮力浪,狂猛而来,险些将无力支撑的萧依寂掀翻在地,未等他稳住身形,那冷无风阴冷已极的声音又至:“莫西寒,我不管你与碎月之间有多少交情,但这金银果,我飘紫峰上只此一株,你和他之间,必定要死一个!”
冷无风说罢,口中再次狂妄已极的大笑,眸中那怨毒的精光,似是已将萧依寂的身份看透,随着萧依寂的痛苦呻吟,不时掀起一阵玩谑地冷芒,嘲讽痛快,更是不言自明。
“珍珠降?”萧依寂唇角嗡动,不由泛起一丝不屑冷笑,生生强抑胸内灼炙剧痛,口中发出一声冷哼,星目微掣,冷电急扫大殿之上的冷无风与宋清啸,虽没有因为二人的咄咄气势而俯首畏惧,心中却是有苦难诉,想到自己竟没有料出这宋清啸早已识穿了自己的身份,愈加感到一阵胆寒,涌上胸内。
“不错,珍珠降!既然你想要当英雄,我就看看你到底有骨头有多硬!”宋清啸突兀一声怒喝,大啻平地响雷,声震殿瓦,积尘飘落,此刻他无比的痛快,说此话时那一张冷面上,全是狂然神色,横峰怒目,全然没有前日狼狈。看着萧依寂的那双眸子,犹如扑食饿虎一般,恨不得将萧依寂的身体撕碎,才能解他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