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以前，是皇城最忙的时候。
宋念初登基，之前未曾与任何宫人有所接触，平常又表现得格外冷淡，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奇宝那样的人精都不能摸清他的喜恶。
宫中又没有皇后，更没有太后，像年节宴席这样的事儿，还有外臣贡礼诸多繁琐便只能拿来一一问过。
所幸这两日也不知道冷溪在家里是不是也忙着为丧期中的年下准备，不怎么寻他，让他得以稳坐宫中，处理这些让人焦头烂额的大事小事。
这其中，最令他头疼的，自然还是那一桩，业王原配有孕之事。
“这件事一拖再拖，从三个月拖到了四个月，再从四个月拖到了六个月，朝中还是为此争吵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只怕就是朱氏生了，两边都还是不能争出个输赢。”宋念搓着手里浑圆的白棋子，一边想一边讥笑。
南庭正坐在他对面，也是趁着这两日冷溪出不来家门，他们俩才敢悄悄在文渊阁内单独见上一面。
而这件事上，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那些支持朱氏诞育子嗣的，虽然不排除是秦世忠余党，妄图借此子再掀风浪的可能，理由却也给的让人无可挑剔，而且朱氏手中也有逆王生前亲笔写下的休书，所以归根究底，要怪就只能怪当年先英宗下手实在太狠。”
“听南举人这么说来，是不想让那个孩子出生？”宋念似笑非笑地问。
南庭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那些主张斩草除根的大臣，自然也没有错，但是这对子息单薄的皇室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难免引起百姓议论。而且胎儿已有六月，此时要其性命，母子均会有危险不说，底下的人必然也会给官家扣上一个冷血无情，弑杀孕妇的残暴不仁之名，令臣民惶恐，反生离意。”
“那这么说长远看来，留下这个孩子，才是正确的选择？”宋念说话间，正好落下一子。
南庭正低眸一瞧那棋局，笑容浅浅且极富深意：“官家心里早有打算，不然怎么就这样看着朝臣们争论不休，将此事一拖再拖？”
“若是朝中臣子都让阿正这般知我心意，那该多好啊。”眼看这局棋已经赢定了，宋念也不跟他再卖关子了，“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秦世忠残余实力在撺掇着我留下这个孩子，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加之现下城中各处议声频起，有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甚至连我如何残害有孕命妇，导致人家一尸两命的本子都写好了，要不是亲耳听见我都没敢信。”
南庭正微微点头：“那些个胡编乱造的说书人，全都已经请到五城兵马司问话了，想必过不了多久，锦衣卫诏狱便有热闹可看了。”
“这些都不急，朝堂这棵大树枝繁叶茂之下，难免错综复杂，想要修理成咱们想要的样子，还得慢慢来。”宋念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
“那朱氏之事，阿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唤他这个名字，令他有些意外：“这个孩子是要留下的，但问题在于不能养在我们无法时时看到的地方。”
“你要将他们母子接进宫中？”南庭正平静地问。
“不不不，当然只能要这个孩子。”宋念笑着摆了摆手，“朱氏生产之后，无论男女，皆要立刻抱入宫中。此后我便会给朱氏两条路，要么是去往金马国寺落发为尼，要么便是再嫁，我给她寻个厚道些的夫家赐婚就是。不过即使如此，还有一件事才真正令我为难。”
“哦？”南庭正饶有趣味地撩了下眼皮子，“你是找不到靠谱的人选来养育宗嗣，堵住臣民的嘴，不让他们再有机会抬杠吧？”
“可不就是么！”宋念一拍大腿。
等他顿了顿，方又道：“玉昭尚未出阁，自然是不能有这么个拖油瓶放在重华宫里的，而先帝留下的那两三个太嫔，且不说先帝在世的时候就被方氏狠狠压制，位份低微，不甚得宠，到了先帝驾崩才勉强封的太嫔，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世德行，也不足以得到众臣认可，得以养育宗嗣。只怕到时候，他们又要来逼着我立后纳妃了。”
“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过，礼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极力推选自己的女儿？特别是这个都察院御史曹思建，他是孝惠康皇后母家几辈人中唯一一个能做官且可堪大用之人，而且曹家家风还算严谨，教养出来的女儿理应不差的。”南庭正不动声色地笑。
宋念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这番话我可是替你记住了，到时候无论是我家婆娘亲自动手把你打死，还是让我代劳，我绝对不跟你客气的啊。”
“南某不过是想为君分忧，奈何官家不能体谅，反要打杀，唉，江山危矣！”南庭正夸张地摇头晃脑。
这书生表面上看上去是个一本正经的如玉君子，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特别是当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熟悉他的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再打算着甚么坏主意了。
“要不然，你就和小冷大人将一切都说开，把那道皇太子妃的册文公布出去，彻底绝了那些人家想送女儿入宫攀龙附凤的心思。”
“告诉她宋念和木不忘是一个人？然后全华都都知道她和木不忘有一腿，结果她扭头就往宫里嫁？说得通么？”
“南某以为，此事还是有圆回来的余地的。”
“我其实不担心能不能圆回来，只是怕她不会骗人，怕感情不会骗人。”
“感情会不会骗人，南某不知道，但是以小冷大人的聪慧程度，若是真的想要骗人，想来也不是难事。”
宋念还欲再辩，却见本该守在殿外的奇宝急匆匆地跑进来：“官家，官家！冷家二哥儿在外求见，若是有要事求见！”
宋念听罢，连忙和南庭正带着棋盘和茶具一起先躲了起来，然后才敢让奇宝将人请进来。
谁道来的人不止冷焕，竟然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张魁。
才将一到他跟前，两个人就齐齐跪了下来。
那张魁更是声泪俱下地高喊着：“官家，救救我们老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