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溪姐姐,你知道玉儿为何喜欢海棠花么?”
“为甚么呢?”
“因为玉儿听闻在民间,亲人之间会以海棠花寄托思念,不管是游子思乡,还是爱人分离,人们都会将愁绪寄之于落花,希望能够让花随风而去,去到自己思念的人身边。”
“听上去好像有些伤感啊。”
“是么,但若有来世玉儿也想做一枝海棠花,随风来去,替分隔两地的人们传达思念,一解乡愁。”
“才多大的人就想着来世了,先好好过眼下的日子吧。”
……
正是这年海棠花期,早已改名为玉昭宫的重华宫内,一家四口坐在重重叠叠的花影下,冷溪却独自仰望着枝头开得如火如荼的团花出着神。
“哥哥!哥哥!爹爹又要偷吃你的果子啦!”她怀里那一小团粉扑扑的奶娃娃忽然动了起来,胖胖的小手朝她身边挥舞起来。
本提着小木刀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的小海儿闻声,赶紧回过头道,“爹爹!你说好不会偷吃的!”
弄得宋念好生没面子,只能指着女儿笑骂:“好没良心的丫头,就知道向着哥哥。”
抬眸看见还在发愣的冷溪,不由又笑眯眯地对女儿道:“昭昭啊,娘的魂飞走了,快帮娘抓回来吧。”
昭昭闻言也扬起小脑袋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母亲,然后用一把脆甜脆甜的嗓子大声喊:“娘——”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尖细,一下子就把冷溪吓了个激灵,耳朵里生疼,“死丫头,存心吓死你娘啊!”
还未满两岁的昭昭使了坏便乐颠颠地从母亲怀里溜到了父亲吸上,窝在他怀里,父女俩咯咯笑个不停。
等他笑够了,方转过头来看着还在揉耳朵的冷溪:“想甚么呢,那么用神?”
“想玉儿啊。”冷溪脱口而出道,“你瞧这一眨眼,咱们从胡律沁草原回来,都过去三年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
时隔三年,冷溪和宋念还是忘不了他们从北羌王宫内接回玉昭的那一天。
不,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静静地躺在防腐的香料中间,瘦得几乎凹陷下去的脸上挂着安恬的笑,像是在临走前做了一场好梦。
然而他们却谁都不敢去碰她,因为她实在太瘦了,瘦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随风散去。
是以当周跃东带着大乾精骑神兵天降,杀进北羌王宫,赶来相救的时候,为了能够平安带她回家,还花费了不小的功夫。
“记得当时打从一开始咱们就商量好了,你诈死,周跃东跟着假装被关禁闭,然后在咱俩潜入呼林城之后没多久便又由他暗中率领我军精骑,悄悄绕至呼林城附近,等着咱们一把呼林城给炸了他便带人先杀进来,给羌贼来来一招擒贼先擒贼。谁晓得他们自己人早就已经斗得差不多了,倒是咱们,若非老周来的及时,带人血洗北羌王宫,咱们可能还真就交代在那儿了。”
思及当年事,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对于宋念来说,也依然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般。
“谁会想到赫赫叶慕拉一族最终是灭在他们自己人手里呢?”冷溪也不觉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如今其余羌族也都被咱们从胡律沁草原赶了出去,北境算是彻底太平了,倒是沈耻,他还是不愿意回来么?”
“我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你我了。”宋念垂眸盯着女儿的发顶,虽然在笑,眸中却藏满了愧,“不过这样也好,北境有他,才算真正的安宁。”
冷溪赞同地点了点头,亦忍不住感叹:“如今天下海晏河清,阿七封了威远侯,阿正成了南太师,就连阿魁,也跟着他大舅子在各地跑商,各个都是现如今大乾朝廷内外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想到当年都是一群跟着咱们混在街头上的小混混呢?”
结果宋念听罢,还得意地捋了捋他近两日蓄起来的那撮小胡子:“那是,就像待咱俩百年后,后世谁会相信大乾曾有过一对当混混头子起家的帝后呢?”
冷溪顺着他的话也嘚瑟了两句:“管他们信不信,我只知道如今大乾七州仍在,又有胡律沁草原那样一片天然放牧养马之地,这便值得后世夸咱俩几百年了。”
但话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头顶的花枝,“只不过,要是这时候大家都还在就好了。”
宋念腾出一只手去握了握她搁在石桌上的手,笑意如初:“想甚么呢,大家都在呢,过两日你的封后大典,他们都会来的。”
这话虽是他说来慰藉她的,却也提醒了她:“对啊,云容在外面听说此事便捎信儿来说会赶回来的,她那时说自己在枢州,想来这两日应该快到了吧?”
*
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厢话音刚落,原在玉昭宫外候着的奇宝这时走了进来,脚步轻快,连说话的声儿都带着惊喜的滋味:“官家,娘娘,云容姑娘云游回来了,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快到乾清宫门口了!”
远处的小海儿一听说她回来了,立马连蹦带跳地跑到奇宝面前,喜不自胜地摇着他的胳膊:“是云容姑姑回来了么?快带我去接她呀!”
“太子殿下莫要着急,莫要着急,宁王殿下已经先去迎了。”奇宝笑着哄他道。
冷溪闻言,便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既然满哥儿都去了,咱们可不能去迟了,正好留着他们一块用顿饭。”
宋念怀里的昭昭看着母亲的眼神亮晶晶的:“昭昭也好久没见满哥哥啦,爹爹,娘,快走快走!”
一双儿女里,一个拽着冷溪的裙摆,一个提着宋念的衣领,拼命催促着他们快步往前,弄得他们俩好生哭笑不得。
“娘娘,”奇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叫住了冷溪,“这回云容姑娘从枢州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人。”
这时冷溪还不以为意,连头都没回:“谁啊?该不会是她新找的相好吧?”
奇宝连忙摇了摇头,赶紧笑着告诉她:“是娘娘这些年来一直在找的故人啊。”
故人……枢州……
冷溪愣了愣,一旁的宋念也跟着怔了怔。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下一刻就把自家两个崽子往奇宝怀里一塞,像是着了魔一般,连帝后仪态都顾不上了,一前一后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纵了过去。
迎着风,踏着墙,犹似鲜衣怒马少年时,在华都城街头无忧无虑地追逐奔跑。
到了此时的冷溪也终于明白,原来她这一路血雨风霜,这一路荆棘密布,都只为能在抵达终点的时候,与故人再次相逢。
再听一次那声熟悉的呼唤。
“小鱼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