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冷溪在心里一打鼓。
英艳的脸上却冷若冰霜，浓如黑天鹅羽的睫毛一翘：“可怜？夫人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可不可怜。”
朱氏一呆，玉昭也闭了口没有插话的意思。
冷溪便向云容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朱氏身边的人也一块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她，朱氏还有玉昭三人。
然后才听她幽幽地口吐冷香：“你很早就知道宋若有谋反之心，更看明白了他当初娶你不过是因为赵国府祖上出过三任皇后，世代显赫，是以你一开始也动过助他一臂之力的念头，有过母仪天下的野心。但想不到的是，赵国府压根就没想过掺和这种事，即便知道你夫妇二人的心思，也不打算入伙。想来宋若也是为此，才会厌弃了你。”
朱氏不敢搭腔，直拿眼睛去瞟玉昭。
可来前冷溪就和玉昭打好招呼，就是防着这会儿她忍不住心软，帮着人家劝自己人，所以冷溪一摆正脸色，她既低下了头，再不开口说半个字了。
冷溪浑若不察，只顾自己说自己的，“他拿捏着你过门多年无所出，又压制着底下的姬妾也生不出来，这才早早拟好休书藏着。你们夫妻早就同床异梦了。而他在去柔夷的路上对我屡屡示好，却被我治得几乎翻不起身这样的事你也一直耳聪目明，心里有数。所以你便也不信他谋反起事能成，即使成了，皇后的位子也没你的份，所以哪怕你们夫妻早已离心，你还是忍着恶心，在他回都不久非要怀上这个孩子不可，如此一来不管他能不能成事，你都能保自己一个万全。”
想起那年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出双入对，羡煞旁人的样子，就连方琳琅看在眼里，都忍不住要酸两句，谁能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朱氏在冷溪说话时便把头缓缓低了下去，没有人看得见她沉浸在阴影里的脸上究竟是个甚么神情。
冷溪说完那段长篇大论，便也耐着性子停了下来，这回怎么着也得等她回话了。
*
端华殿阁里，无人言语，静得只能偶尔听到两声滋啦滋啦的灯花燃烛之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朱氏终于重新抬起头，一张包养的还算不错的脸上忽然再不掩饰疲倦：“冷家姑娘，你说得没错，我确是为了我自己，才拼命怀上这个孩子的。”
大颗大颗的泪珠随着她平静得甚至有些空洞的口吻砸下来，“可我又有甚么法子呢？成亲之初，我原以为他是个好的，相貌俊秀，博闻强记，也懂得疼人。可是一旦我娘家露出不想掺和他那荒诞想法的意思，他便立马像是变了个人，今天领回个歌姬，明天收了个通房，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甚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都往家里拉，从怡红快绿阁抬回来个柳衣微还不够，临去柔夷前还要逼着我喝了另四个贱婢的敬茶！说要带着她们一道去柔夷！他何时把我这个正妃放在眼里！”
冷溪见她越说越激动，怕她真要动了胎气，于是缓了脸色：“那四个花魁娘子，确都是深藏不漏的本事人，他带上她们，全都为了对付我。”
“那个杀千刀的，如意算盘打得那样一个好，见我家不帮他，便想着去染指冷家姑娘你？哼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朱氏骂得尽兴，“我真恨不得这孩子与他半点瓜葛全无，免得死后到了地下还是得叫他一声爹！”
“夫人这话便说岔了，孩子原本就与逆贼毫无瓜葛。”
冷溪提醒了她一句，看着她的眼神又转回冷淡，“官家传到赵国府的旨意应该很清楚了，自这孩子出生之日起便会养在宫中，待我与官家大婚以后，便会在我身边教养着，从此在宫中享受着皇子或是公主的福遇教养长大。倘若有人还想借此子图谋不轨，不论是赵国府还是谁家，官家与我自然严惩不贷，倘若此子天性不纯，肖似生父，宫中自然也没人会护着他，对他心慈手软。”
“姑娘……”朱氏听得心头一惊，就要去抓冷溪的手。
却被她及时躲开，连片衣角都没捞到：“我明白你的苦楚，那宋若确实不是个东西，可你要想好了，若是当真想把亲子养在自己身边，孩子的名分如何论，会有多少人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对他指指点点？他的前程、将来娶妻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你让我们可怜你这个做母亲的，可谁来可怜这个孩子呢？”
“可孩子到底离不开亲娘啊！我承认，我最开始是只想着怀个孩子来保全自己，可是随着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感觉到，他就是我的血肉所化，我是当真舍不得了呀！”朱氏哭得越发伤心起来，玉昭也忍不住抬起头，就连冷溪都快要心软了。
可她最终还是咬着牙，硬起心肠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为母亲的舍不得而断送了孩子的一生，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愿意呢？你要是当真想把孩子养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官家与我自然就要忌惮赵国府罢了。”
“姑娘这话的意思是……”朱氏心头一喜，泪也不流了，只仰着头看着站起来的冷溪。
“皇家子嗣寄养在勋爵家中这种事在前朝历代也并不是没有过，英宗当年不就曾被圣祖皇帝放在靖国公家养过一段时间么？”冷溪不紧不慢地说着，顺便不动声色地给玉昭使了个眼色。
玉昭立马会意，接过话：“可当年靖国公府的嫡子女也在英宗寄养那段时间里被召入宫中，由孝恭纯太后抚养的。婶婶要真的想自己的孩子自己养，那我们也是可以求着皇兄循旧例，将赵国府的嫡子女换入宫中。”
昔年靖国公自恃功高盖主，行事嚣张跋扈，圣祖皇帝才用了一个并不得宠的儿子去换了人家的嫡子女入宫，明着是进宫享福，实则是来当人质的。
不过也是如此，圣祖皇帝才能压制住靖国府。
如今，用一个逆王罪子，去换同样一家显贵长久的勋爵嫡子女，明显是一笔比圣祖皇帝当时还要划算的买卖。
“这个孩子去留如何，夫人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