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审人向来不都是三句之内不招供就大刑伺候么，怎么这回心软了，是不是见那个叫龚遇民的长得好看，舍不得了？”
秋来鱼蟹飞，宋念手扶鱼竿，老神在在地与冷溪并肩坐在御湖边的钓鱼台上，等待鱼上钩的功夫，顺便闲聊两句。
“得了吧，他长得跟个冬瓜似的，连您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冷溪一从北镇抚司过来就被他拉到这儿钓鱼，本来耐心就不算太好的人，还要被他阴阳怪气地酸，没直接揍他就已经不错了。
“那你为何不动刑，这种人打两下就好了。”
冷溪道：“我们身边的内鬼仍在，并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诏狱也在他的监控之下。而那个龚遇民再怎么说都只是个手无权柄的无辜良民，闯出这么大的祸也是为了自己和乡亲，我要是真把他打了伤了弄残了，传出去，我锦衣卫本来就破落的名誉岂不是更加让人没眼看了。”
她说了这么一大堆，却被宋念一眼看破：“你是觉得他可怜吧。”
冷溪顿了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拿鱼竿：“你没看线报么，不仅是他可怜，连他们整个小喜村，都很可怜。”
宋念摇摇头：“这两日我忙着整肃军纪，这事儿不是很清楚，你跟我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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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福荣发上任秋河县令之后，便从各处募集了一批混混打手充为衙役，将辖区以内的十八个乡镇，十五个村落严加看管起来，逼迫他们在每年岁税之外，还要给他个人上缴岁税四成的私税。农耕之事你也清楚，每年气候风雨多有不同，丰年饥年无法预料。偏那几年又逢上西边大旱，百亩良田颗粒无收也是有的。可就是这样了，福荣发还是逼着他们缴纳私税，大多数人只得靠典当家物，甚至卖儿卖女抵税，还有少数实在缴不起税的，不是被他手下的无赖衙役打死，就是活活饿死。”
宋念越听，神情便越发凝重，不自禁地攥紧手里的鱼竿：“接着说。”
“龚遇民本来也就一个老娘相依为命，可就在前几个月，老人家下地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跌断了腿。原本接上就没事的，可到底年纪大了，村子里又缺医少药的，老人家当夜便发起高烧，那龚遇民为人孝顺，急着就要出村给老娘找郎中，可无论他是磕头还是硬闯，都被那起子狗仗人势的衙役给挡了回来，他老子娘没能及时就医，第二天夜里染疾至肺，生生给拖死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前两年的事儿了，他原还有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两家都已经商量好日子过门了，那些衙役偶然见到那姑娘，起了色心，几个人趁那家人全都下地务农，只留那姑娘在家的时候闯了进去，将好好的姑娘给……”冷溪说到这里，不由愤愤地咬了咬牙，“这都还不够，他们为了讨好福荣发，还把人家姑娘强行送进了福荣发的府里，给他当第二十二房姨娘。”
“二十二房？！这老小子消受得起那么多么！”宋念激动得差点惊跑了即将上钩的鱼虾。
冷溪又叹了口气：“夺妻之恨，杀母之仇，他没直接带着父老乡亲揭竿而起，冲进县衙直取福荣发的狗头，真的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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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却不这么想：“我倒宁愿他这么干！可他偏偏要去抢西北紧缺的粮草！说到底还不是没胆子给福荣发硬碰硬，想着借这批军粮交了税，安生一阵是一阵。”
“那是他不知道。”冷溪道。
宋念不解：“不知道甚么？”
“他不知道西北在跟谁打仗，有多严重，他甚至连当今天子换了人都不知道。”
冷溪盯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福荣发把他们和外界隔离开来，让他们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需要活命，身边的人需要活命。木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大多数人就是活着，都已经很困难了。你难道忘记从前的城南生活了么？”
“我这不是不知道他之前那么惨么？”宋念也看向了久久不见鱼儿上钩的水面，“现在想起来，就是当年的城南也没苦得那个地步。”
冷溪苦笑道：“华都好歹也还是一国之都，真正的苦难都在那些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里。”
“那你的意思是，不审了，那批下落不明的军粮就不要了？”
冷溪摇头：“那不行，就算现在还有一半的军粮往前线送那也不能将问题解决。”
“你要是不愿意审也罢了，反正福家也快上钩了。”
说来也巧，宋念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鱼线忽而开始颤动。
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么一条上钩的笨鱼，他和冷溪都不免有些兴奋，一收线，“好家伙，这么肥的一条鳜鱼！”
冷溪眼红地盯着进了他鱼篓的那条又肥又笨的鳜鱼，嘴上却道：“没关系，我这边的鱼饵也已经下下去了，保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敌方缴械投降。”
“这么神？”宋念穿鱼饵的功夫，抬眼冲她一笑，“别是说大话吧？”
“你才说大话呢，该怎么对付龚遇民这样的人，我心里有分寸。”冷溪胸有成竹地回头继续盯她自己的竿。
没一会儿功夫，她这边的水面也有动静，拉上来的鱼虽然不及宋念那条个头大，确是条通体金红的鲤鱼。
这回换宋念有些眼红了：“锦鲤？好兆头啊。”
可冷溪心里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了，一心只想着：“管它锦鲤红鲤，待会儿全都拿去重华宫，找云容给我们炖了请玉儿喝鱼汤。”
听完她的话，宋念不禁回头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馋猫。”
他们正说笑着，余光却同时注意到锦荣从后面走过来，等后者抱着拂尘来到他们身边时，正好同时回过头去。
倒是把认认真真埋头走路的小少年吓了一跳。
冷溪失笑问：“是哪条鱼上钩了？”
“……嗯？”难得有这素来老成的小少年也被问懵了的时候。
旁边的宋念也不管会不会吓跑即将咬钩的鱼，放声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道：“她是问，可否是前朝又有事了？”
锦荣这才反应过来，躬身道：“大理寺请求查问兵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