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老张头夫妇便又按照冷溪的吩咐，搬来两套桌椅，手边供着茶水和暖炉，等着其他人自己过来。
冷溪也耐着性子，捧着手炉坐在台阶上宽大的木椅上，静静地等待。
平日里差事离羡鱼居越远，便越容易能马上找到能为自己担保的人，高高兴兴地洗脱了嫌疑，回屋睡觉。
相反越近的，老张头夫妇两个也会多盘问上几句，并不是那么轻易脱身。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冷溪等得直犯困，底下的人也走了部分，剩下的都是平日就靠着羡鱼居当差的人。
初春夜来寒凉，这些人里不乏上了年纪的，也不缺十一二岁，正忙着长身体的，却都要在这里跟着冷溪他们一起吹风受冻，还要被一直信赖的主家如此猜忌疑心。
冷溪光是替他们这样一想，就觉得委屈。
而但她也很清楚，真正致使他们在这里受罪的，并不是这个被陷害被背叛的自己，而是那个躲在所有人后面，至今没有胆量站出来认罪的祸首！
思量到这里，冷溪果然不再硬逼着自己忍耐，猝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丢开手里已经半凉的手炉，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一把拽住了人群中正低头思虑着甚么的红袖，铁掌攥紧她细皮嫩肉的手臂，将她猛然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狠狠朝地上一摔。
指着她便道：“你还想挺到甚么时候！真当我堂堂一个锦衣卫的北镇抚使甚么都看不出来么！”
*
“姑…姑娘？”跌在地上的红袖错愕地仰头看着她，张口便要来否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冷溪冷笑了一声：“不是你？都甚么时候还嘴硬，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或者会像信任张妈妈一样的信任你，不怀疑你么！错了！我从看到那支银簪的时候，就知道是你！将大家伙叫来走这个过场，不过就是为了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能够让我说服自己，对你从轻发落！”
红袖心虚起来便开始浑身发抖：“不不，姑娘，我知道的，这银簪的来历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也没可能将簪子拿出去的！真的不是我……真的……”
老张头家的这时也丢开笔，站起身，“这支银笄子的来历从来只有主子们和我夫妇二人知道，你一个才买进门五六年的小丫头，又是从何知晓的？”
“我…我……不是……”红袖这下终于知道瞒不住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伸手就要去抱冷溪的腿，“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害得你和官家离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冷溪却冷冷地躲开了她，眯起了眼睛：“我好像一直都没说我是因为与官家离心在被赶出宫禁足的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红袖当即一愣，哭都顾不上哭了，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安静得尴尬而突兀。
*
冷溪低眸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在自己面前有些年头的人，那些听她口齿伶俐地和自己谈天说地，与她还有其他下人坐下来一起吃酒聊天的日子，她一丁点都没有忘记。
她甚至把早两年连心穗和老张头家的都没给过和颜悦色都给了她，还曾想着带她一起入宫，为她许嫁……
结果，到头来竟是生生用自己的真心和温柔喂肥了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她怎能不痛心：“你好好想想吧，自从你被张妈妈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做二等女使，我和张妈妈对你可曾有半点薄待？你为何要这么做，那些人到底许了你甚么样的条件，值得你这样来对我？”
“没有半分薄待？”
红袖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痛处一般，方才还在缓缓下淌的眼泪忽而彻底凝住了，抬头望着冷溪的眼神空洞得吓人，“你若当真待我不薄，为何同样做了你院子里的大丫鬟，你就可以为了心穗，顶着得罪当初宰相乃至天下文人的压力，也要让她嫁给恩科状元郎，为她安排这般锦绣美满的前程！而我，却只能配个小小后宅管事的儿子！”
冷溪被她歇斯底里的质问搞得头脑发懵，好半天都才弄明白她的逻辑：“不是你先和小林管事有了情意，我只是为了成全你们啊？”
红袖却瞪着眼睛骂道：“我呸！他算个甚么东西，不过是我用来打听府外之事的垫脚石而已！我原就从未指望过他！谁知我当初不过矜持一下，你就真的不带我入宫，还将我和那姓林的有情之事告诉了老张头一家，搞得人尽皆知，逼得我非从不可！”
冷溪怒极反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是王母娘娘还是女娲大神，难不成要我八抬大轿地来抬你，求着你跟我入宫么！你说我没为你打算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当初我想要让你跟我入宫，不就是为了让你能有一门好婚事，嫁一个踏实上进又有本事的丈夫么！是你自己拒绝的！你要知道我是主子你是奴婢，哪怕你我此刻平起平坐，我也没有要时时琢磨你心思，按照你的意思行事的义务！”
每天朝政公差还有秦世忠的那些破事儿，都已经够她烦的了，旁人都一心想着怎么不给她添麻烦，这位红袖姑奶奶倒好，给她添乱不成，便照着她的心窝子来上一刀？！
“心穗之所以如今能落得这样好的姻缘，那也是因为人家知错就改，知恩图报！一心一意，只为了尽自己的本份！还有，你以为南大人在高中之前是甚么大富大贵之人么，错了！他从前不过是个也许挣钱挣得还不如小林管事那么多的，贫民窟里的教书先生！当初若是换了你，想必定要嫌他落魄，没出息的吧！”
冷溪说到这里，着实是被气得厉害了，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又接着说道，“你还有甚么好说的，好怨的，今夜咱们就通通说个痛快！要不然还真是苦了你这么久的忍耐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