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自己面前寻死觅活的妹妹。
刚刚生产元气还未恢复的妻子。
还有风雨满楼，岌岌可危的家国。
宋念感觉自己就像被放逐到了一座只能容他双脚站立着的孤岛，四面八方还都是虎视眈眈的巨鳄，在等着他慢慢下沉。
而在他目之所及的远方，他的妻儿，他的血亲，也同样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他不想做需要靠牺牲女人才能保全的窝囊废，更不想做受万世唾弃的亡国之君。
可他现在这样，竟然就站在了这两个选择的岔路口上，再没有别的后路了。
*
玉昭远比他想的要冷静，哪怕方才因为与人争抢剪子的时候乱了发髻，掉了钗环，但此时此刻跪在宋念面前的她确是一脸的从容和坦然。
“嫂嫂才刚刚生下孩子，这种时候不光是挪动不得，小侄儿也是离不开生母的。前线的状况我已经知道得非常清楚了，我想皇兄你心中也早就明白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只不过是既不想对不起我和嫂嫂，又不想对不起祖先和苍生。有白天就会有黑夜，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但是白天不可能和夜晚同时存在，光与影也不能相互接纳包容，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疾不徐，不轻不重，虽还是她一贯的温声细语，但语气中杂糅着的坚定果决，却和往常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冷溪和宋念都说不上来。
只是忽然想不起她是从何时起，又有多久没有再像豆蔻之际那样，每句话都会甜甜软软地自称玉儿了。
*
宋念和冷溪的沉默正好能让她继续往下畅所欲言。
“我和沈耻哥哥是皇兄亲自拟旨定下的亲事，他现在身困敌营，不论是身为长公主，还是身为他未过门的妻子，不论我是将他看做我们的臣子，还是我未成婚的丈夫，我都有义务去救他，这一点我想得已经很清楚了。”
可宋念却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不要拿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了，你就只是想救他！可是玉儿，沈耻若是知道是你牺牲了自己救了他，他会高兴么，他会接受么！”
“是！我就是想救他一个人！甚么天下，甚么百姓，甚么皇室公主的责任和义务，这些和他比都算个甚么东西！这么多年以来，我只要他一个人，只为他一个人，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也无所谓！这种心情，皇兄你难道还理解不了么！”
她所伪装出来的理性和淡静都是那么的脆弱，宋念一句话就能让她原形毕露，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声嘶力竭地抗争，是她今生今世，最失态的一次。
“你以为你这条命自己能说了算么！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嫂子当年……”宋念情急之下，差点就要说漏了些甚么，幸好被冷溪及时拦住了，“官家！”
冷溪死死抓着的他的手用力得关节泛白，将他制止住了之后，才又回头看着玉儿，笑道：“玉儿，这件事不管怎样，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只用安安心心地待在重华宫，万事都有我和你皇兄挡在你前头，你甚么都不用多想就是了。我，我向玉儿保证，一定会和你皇兄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大不了不就是我们俩一块上前线么，你是知道的，没有甚么事，是我和你皇兄联手解决不了的。”
玉昭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冷溪姐姐，嫂嫂！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将我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宠着，护着呢？算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去吧，权当是我为了沈耻哥哥，为了大乾，履行一次我作为天家儿女的责任吧！”
宋念却还是咬着牙，死扛到底：“好了！你们都不用再说了，不论是你们谁去，我都不会答应的！你们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
但到底是亲兄妹，倔起来那也是如出一辙。
玉昭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么说就放弃了，“正因为我相信你们，相信我的哥哥和嫂嫂，今日我才会来说这样的话！我相信和亲只是权宜之计，相信以你们二位的能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你们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将我接回来的！皇兄，嫂嫂，现在真的不是纠结于牺牲一家或是一人的时候了！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就让我去了吧！”
冷溪头疼的厉害：“羌人残暴蛮狠，那雅尔敏又与你皇兄和我结了梁子，你一个人弱女子，即便是以大乾公主的身份过去，焉能有不受欺负的道理？好了玉儿，你就听你皇兄和姐姐我的吧，乖乖回去，甚么都别再多想了，好么？”
“所以姐姐，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是么？”玉昭忽然又笑了，但是那笑意中却带着几分悲凉，她再次转头看着宋念，“皇兄你也下定决心，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是么？”
冷溪和宋念都没有回答她，甚至都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愿和没有心情去面对。
看着他夫妻二人的表现，玉昭心里基本已经有数了，兀自点了点头。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微乱的发髻上拔下一支又细又利的金簪，再一次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玉儿！”
“你又要做甚么！”
冷溪宋念几乎同一时间激动地想要站起来，但冷溪却因着身上不力，才将一用力便又无济于事地摔了回去，宋念下意识转头扶了她一把，却错过了从玉昭手上抢夺簪子的最佳时机。
*
玉昭静静地握着手里的簪子，看着宋念：“我知道方才皇兄想说的是当年的上元节，若非嫂嫂出手从那些混混无赖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从此以后，我便一直都欠着嫂嫂一条命，可皇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拦着嫂嫂，差点害嫂嫂和我都脱不了身的，也是皇兄你呀！”
冷溪慌了神地道：“不是的玉儿，这件事咱们不是早就说清楚了么……”
“是说清楚了的，我也没有要怪皇兄您的意思，只不过，您到底不也还是欠了我点甚么，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