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无眠,翌日天亮,皇甫华章起身更衣。
毫不意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的面上,眼底出现了一圈儿黛色。
他皱眉,想过可以用一点化妆品来遮盖。可是却也清楚,化妆品逃不过汤燕卿的眼睛去,那不过是欲盖弥彰,于是作罢。
他自己选了西装和衬衫,开了古典音乐,手指稳定地帮自己结好领带、袖扣。
距离解忧平时起床还有一个小时,他还是忍不住走进了她的房间去峻。
解忧睡得很香,指间攥着一条围巾。
是时年的鲫。
那围巾上有时年的味道,所以能让解忧睡得很安心。
皇甫华章在床边静静地坐下来,一动也不动,只无声凝望着女儿的睡颜。
这一刻晨光微漾,万籁俱寂。他眼中没有万丈红尘,他只有熟睡中的小女儿。她睡得香甜,没有受到半点打扰;可是事实上她面上还是有细细小小的表情,每一丝在他眼中都是隽永的风景,让他舍不得挪开眼睛。
其实想想,他曾经所拥有了的一切,其实都抵不过此时的无声相守。
他甚至想过,想要用自己此时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现在的时光。他想问问汤燕卿,或者问问所有那些执法者,可不可以做一个这样的交易?
可是他却也知道,做不到了。
在律法的视角里,他即便交出自己现在所有的拥有,却也都无法抹杀掉他曾经做过的事。所以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自由才是无价的奢侈品。而也唯有自由才能让他继续留在女儿身边,继续这样陪着她,哪怕只是看着她在梦里睫毛轻颤,小嘴儿微笑。
时间悄然无声得流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小小的解忧生活极有规律,此时已经隐约想要醒来。
他却站起了身,没有等待解忧醒来,而是径直悄然无声地打开房门,走向寂静的长廊。
等在门口的仆人愣住。上前想要询问:难道先生不亲自等待小小姐醒来了么?
皇甫华章却在唇边竖起手指,“嘘……”
仆人便不敢说话了,只能呆呆目送先生独自一人朝长廊尽头走过去。
走廊那么长,虽然朝阳浮漾,可是却怎么都觉着先生的背影那么地孤单啊。
皇甫华章走到门口,夏佐和森木都吃了一惊。
分明还不到小小姐起床的时间,这么早。
可是先生还是淡然地拢了拢衣袖,吩咐道:“备车。”
夏佐忍不住上前道:“太早了,警局还没上班。”
皇甫华章只淡淡点头:“去吧。”
夏佐只好去备车,皇甫华章回眸望向森木:“半个小时后小姐会来星域主宰。你带小姐上楼去陪小小姐。一应衣物都让小姐自行决定就好。她想带什么就带什么,不想带的,不许勉强。”
森木深吸一口气,躬身受命。
皇甫华章上车,夏佐回身望过来:“是直接去警局么?”
皇甫华章摇摇头:“去康川大学。有些日子没去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去会是什么时候。”
夏佐心下一颤,却也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进了康川大学,正是学生们的早饭时间。校园里只有食堂和宿舍区是一片欢腾,图书馆区静寂无人。
这么早,图书馆里几乎没有人。
皇甫华章信步穿过古老的厅堂,走到时年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
他撑着手杖,抬眸看图书馆百年的穹顶,看那天窗落下来的金色朝阳。
浅浅的金,柔柔的暖。
就仿佛,他那天换上简单的衬衫和工装裤,然后垂眸看见的她发丝上的阳光闪耀。
他这一生关于温暖和柔软的记忆不多,可是仿佛每一件都是与她有关。也许那一刻、那个情景对于她和其他的大学生来说,平淡得不值一提,却是他此刻最后的不舍。
这百年的学府,这百年的图书馆。
他撑着手杖,看有吃过早饭的学生早早地走进来,寻一个舒服的座位,开始了晨修。
望着这样勤奋的学生,他露出微笑。
他身为这里的主人,即便曾经翻阅遍及了图书馆里的藏书,却其实都没亲自涉足其间过。
或者说,他这一生,即便拥有过许多,却也其实从来没机会跟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过这样对于他们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校园生活。
所以从别人的视角来说可能会对他这个神秘的理事长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却也同样对他们充满了羡慕。
学生越来越多,时间点点飞逝。
夏佐的目光望来。
他知道,该走了。
走出图书馆,与早来的学生逆流而过。
虽然他也早已在媒
体前曝光过了,再没有从前那般的神秘,可是学生们却也没想到理事长大人会这么早出现在图书馆里吧,于是没有多做留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擦肩而过。
皇甫华章没遗憾,反倒淡淡微笑。
其实他要的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秘,他想要的也跟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啊,能够自在地走在阳光下、生活在人群里,不被人侧目,更不遭人白眼。
便如同此时,便很好。
他上了车,只问了一句:“解忧醒来没见我,哭了么?”
夏佐早就悄然打电.话问过了,于是静静回答:“咱们刚离开,小姐就到了,比预想的时间早了20分钟最后一个阴阳先生。所以小小姐醒来的时候,小姐已经在床边等候。”
“小小姐醒来没见到先生,虽然也找了,但是因为有小姐在,所以就也没太坚持。现在已经高高兴兴穿好了衣裳,乖乖坐在餐桌边等着吃早餐了。早餐是小姐亲自煮的粥……”
这样原本平平淡淡的话,夏佐却说得几乎要落泪。
倒是先生一直静静地微笑,偏开了头去,望向车窗外那一点一点光明起来的世界。
皇甫华章会同律师刘清田,一起走进警局。
时间还很早,陆续还有警员刚刚走进来,可是汤燕卿却已经正装坐在办公桌边。
从走廊一路走进来,透过玻璃隔断看见汤燕卿这般的模样,皇甫华章微微点了点头。
夏佐跟随在畔,心下幽然轻叹。
昨晚时年是跟汤燕卿一起走的,所以倘若汤燕卿整晚留恋,那今天一早便不会提前这么早就坐在警局里等候,更不会是这样一副专业谨慎的态度。
汤燕卿此刻的状态,便是无声展现出来的、对先生的尊重。
两人寒暄两句,便进了询问室。
汤燕卿坐下,目光平静投来:“皇甫先生,说说吧。”
这一刻他没再戏谑地叫“大表哥”,也没叫“佛德先生”。
皇甫华章便点头勾起唇角:“段胜轩是无辜的。他是我的私人医生,他来m国、进深谷,都是我的安排。你别为难他。”
汤燕卿点头:“这一点皇甫先生只管放心。段医生仁心仁术,对我们警方的工作也十分配合,我也相信他不会用自己的医术害人。”
皇甫华章挑了挑眉:“他当年开出的方子都是我要的。他只是根据我的描述去开方子罢了,他以为那药是用来救人,却没想到其实是我另作他用。”
今天的皇甫华章开诚布公。刘清田却一皱眉,伸手按住皇甫华章的手臂:“皇甫,你慎言。”
从一个律师的角度,最知道什么口供对自己的当事人有利,而什么却是不利的。皇甫华章回眸点点头:“我明白。只是这件事,我不想继续隐瞒了。”
刘清田也只好叹口气,松开了手。
皇甫华章抬眸望向汤燕卿:“当年,我没想过要伤害罗莎。”
汤燕卿也认真点头:“我相信。”
皇甫华章黯然摇头:“……只是后来,老头子发现了罗莎,向我提出要求。那时候我刚来m国,在佛的家族之中孤立无援。我知道我这么说是很自私,可是我当时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减少那件事给罗莎的伤害。我设法让罗莎熟睡,想让她不知道那一切;而事后我也抹去罗莎的记忆,想将那一年的经历完全除掉。”
他的蓝眸里闪过愧疚:“终究那老头子没做切实的事,所以我想那记忆如果也能抹去,那对于罗莎来说也许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然后我送罗莎回家。”
说到这里,皇甫华章一顿。汤燕卿便也抬起头来。
说到关键点了。
---题外话---【上午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