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三个人都明白,其实前面无论是带走罗莎,还是让罗莎受到了伤害,从律法的层面来说,罪都比不上人命案。
汤燕卿忽地说:“今天她没在。”
两人都明白,这说的是时年。她今天去陪解忧,所以这么早没办法赶过来旁听峻。
从前每次两人对面交锋,时年都站在那面单层镀膜玻璃后面。虽然看似他们两个在对面交锋,可是实际上最紧张、最挣扎的那个人何尝不是一面玻璃之隔的她?
“这么想来,她倒是很像当年的我。”皇甫华章抬眸望向那扇玻璃,幽幽道:“与整个世界永远隔着一扇窗。看似透明,实则却遥不可及。”
汤燕卿点头:“所以如果可以选择,我都不希望她继续被纠结在这件事里了。这件事早点结束,她就也可以早一点抽身而退,不必继续陪着咱们一起为难。你说呢?”
听到这句,皇甫华章便笑了:“你说得好,这的确是我的错。”
房间里原本凝固的空气倏然一释,仿佛能听见皇甫华章心门的轰然打开。
刘清田望向这个世侄,心下不能不暗叹鲫。
皇甫华章眯起眼来,目光投向杳远。
“原本我抹去罗莎的记忆,送罗莎回家,以为这件事也算画下一个句号。可是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他在本国比我拥有更广的人脉,他要想找到罗莎不费吹灰之力。当时我没有办法报警来阻止老头子,只有用我自己的能力。”
他的目光漫上来,幽深幽深的蓝。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死亡能更阻止一个人呢?而他当时年岁大了,身子需要调养。全世界都知道,中医中药在调理身子这方面是优于西医西药的,于是我就趁机将我的医生推荐给了他。”
“段胜轩出身御医家族,手上有许多宫廷秘方九阴武神。他开出的房子的确在老头子身上见了神效。多年困扰老头子的风湿都好了,他就更笃信中药的力量。于是我在他的汤药里加了一味狼牙草,他当然毫无所察。”
刘清田又是皱眉,再度打断皇甫华章:“皇甫,中药在m国不被认可有那么明显的药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一种草就能影响到老头子……”
皇甫华章笑了,点点头:“我只是将我做的都告诉汤sir罢了。至于警方采信多少,将来在法庭上,法官和陪审员又选择相信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汤燕卿垂下眼帘去:“所以皇甫先生是承认了当年扮成小丑带走罗莎,以及曾利用过中药狼牙草混入亚瑟·威廉的药饮中,是么?”
皇甫华章轻轻舒了一口气:“是。”
皇甫华章将笔录转过来推到皇甫华章面前。刘清田一脸的谨慎,皇甫华章却只是简单看了看,便直接签字。
汤燕卿将笔录收回来,又打开另外一个本子:“我们再聊聊另外一个案子:肖恩。”
在手头已知的案件里,证据条件最为成熟的自然是罗莎的这一小丑案。而段胜轩的浮出水面,便让这一案子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此案皇甫华章也终于认了。
第二个相对已经比较成熟了的,就是肖恩的命案。此案只是卡在没有现场的直接证据和目击证人上,而且该案已经有了定罪的案犯马克,马克自己又坚持认罪,于是倘若皇甫华章自己不肯认罪,这个案子就也暂时无法落实。
针对这个案子,警方现在有什么牌,又需要什么,皇甫华章一样很清楚。
他便歪头去看了看刘清田。
刘清田便道:“不好意思汤sir,我的当事人今天应约传唤而来,是针对罗莎小丑案的。我当事人该说的都说了,显示出了十分的诚意。而警方如果想再同时介入其他案件的话,至少也请拥有相当的证据来指控我当事人,且拥有依法传唤的条件,再与我的当事人谈及吧。”
汤燕卿望向皇甫华章:“我以为今天皇甫先生是来与我开诚布公的。”
皇甫华章摊手:“我已经做到了。否则我连方才的那番话都不会签字确认。汤sir,罗莎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犯下的罪过我认;至于其他的,不是我犯的罪,我为什么要认?”
汤燕卿不由得冷笑:“可是你我都知道,肖恩就是死在你手里!你留在窗子上的血手印是向念念示爱,可是原来你竟然不敢承认了么?”
皇甫华章也向前倾身,凝住汤燕卿的眼睛:“可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话,最终的定性叫做‘认罪’。可是汤sir,我没做错,我为什么要认罪?”
汤燕卿心下微微一跳。
“如此说来,熊洁的死、孟初雁的死,甚至s和周光涵,你都是如此认为的了?”
皇甫华章蓝眸平静如子夜时分的海面:“警方的职责是惩恶扬善。汤sir,请问在你眼里什么是恶,什么是善?难道死了的就是善么?你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有些人如果继续活下来,他们就会更伤害到真正善良的人。警方保护这样的人
,难道是支持他们去尽情发挥他们骨子里的恶么?”
“那么那些被他们欺负到的人呢,难道就不是善良的,难道就不应该受到警方的保护了么?”
皇甫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盯住汤燕卿:“便如汤sir你,你身为警探,仿佛代表正义来审问我穿越1862。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是善,而非恶了么?”
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而律法真的惩治的都是恶,保护了所有的善么?皇甫华章的话一定程度上是逻辑上的悖论,也许没有人能给出完全公允的答案。
而他的话更直刺到汤燕卿自己的心底。对于当年的事,他和皇甫华章之间,谁是善,谁是恶?那么今天这样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谁才是有资格代表着善来审问恶的?
汤燕卿陷在悖论的泥沼里,额角渐渐流下汗来。
玻璃后面,贾天子急忙走向门口:“不行,不能让他这么继续问下去了。”
贾天子打断了询问,暂时撇开肖恩以及其它那一串案件,只针对皇甫华章自行承认了的罗莎一案,与刘清田办理了保释手续。
刘清田陪同皇甫华章离开警局,汤燕卿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小组成员这才过来与汤燕卿一起碰头。
关椋回想方才的一幕,也十分不解:“看他对罗莎一案的态度,我也以为他这次是来开诚布公的。却没想到他只认了这一桩,其他的还是死胡同。”
汤燕衣十分不甘心:“看来他对警方依旧怀恨在心,依旧还想与警方对抗到底。”
汤燕卿却摇了摇头:“我现在却觉得症结不在这里。他的承认与不承认,是源于他对不同事件的不同看法。”
汤燕卿让关椋放之前询问时的录像。
汤燕卿攥着遥控器和激光笔,在适当的画面停顿,给大家放大看皇甫华章的微表情。
“大家从这几处可以清晰看出他的愧疚。他对罗莎案是真的抱歉,所以他今天承认得很利落。也许也是因此后来虽然罗莎又遭遇车祸,可是却其实没有生命危险,这就是他对罗莎愧疚的体现——他没忍心让她死。”
“可是大家看,在提到肖恩,以及其它的一连串案件时,他面上的愧疚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傲慢、蔑视。”
大家仔细观察那几个画面,便也都点头。
汤燕卿接着说:“是他的用词提醒了我:他不认,是因为他觉得那不是罪。也就是说他觉得他除掉那些人,这本身不是在犯罪。”
汤燕衣不由得一皱眉:“难道真的如时年说的,皇甫华章除掉那些人是在‘保护’她?”
贾天子点头:“现在的情势微妙就微妙在,那些案子都已经各自有了认罪的罪犯,所以单纯从我们警方刑侦讯问的角度,恐怕奈何不得他。现在也许只有一条路:在法庭上设法激他自行坦白。这就要动用到法庭上的策略。”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都集中向了汤燕卿。
说到法庭策略,汤燕卿拥有雄厚的资源:他的兄长、父亲,甚至祖父都能给予巨大的协助。
可是大家却也同时都明白,倘若要到法庭的最后一步,也许真正能起关键作用的不是什么法庭策略,而反倒是那个在皇甫华章心中独一无二的人。
——时年。
---题外话---【各位亲,从本文一开篇已经告诉过大家,时年是已婚的女子;后面也给大家交代了,她的结婚不是不专情,是阴差阳错;而跟皇甫也没有过,所以请不要再自行开脑洞说时年怎么怎么着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