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的案子办完之后,时年带解忧和母亲回了中国。
汤燕卿送到机场,千万嘱托,又在手机里嘱咐了祈修齐许多。
时年无奈地笑,按着他的手:“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儿。一来乔治的案子虽然了结了,还有那么多相关案件需要你写结案报告,还要给媒体和公众一个交待;二来你是警员的身份,也不方便随意入境中国。所以你就乖乖等我们回来好了。”
汤燕卿哼了一声:“大不了我再辞职不做了。”
“又说傻话。”时年按住他的手:“别忘了,你是汤家人。”
登机入闸,汤燕卿目送她们母女三个离开,竟然没出息地红了眼眶鞅。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该交给时年自己去做一个最后的交割。
已入了闸口,时年怀里的解忧忽然回过身来,伸臂朝向他,扁嘴红了眼睛:“小燕子,你为什么不来?”
汤燕卿一下子撞开人群冲过去,一把将解忧抱过来,按在怀里。他将脸埋在解忧肩头,柔柔地说:“小燕子也去了,心跟着解忧一起去了。解忧想小燕子的话就给小燕子打电.话。不管什么时间都可以,小燕子的声音就会一下子飞到解忧耳边了。”
解忧这才破涕为笑,摊开两手摸着汤燕卿的面颊:“爹地在天上看着解忧,小燕子的声音在耳边陪着解忧。”
汤燕卿用力点头:“所以解忧是最幸福的女生。”
解忧便笑了,伸臂回到时年怀里,抱着大白,跟汤燕卿挥手告别。
方才的一幕,将时年好容易藏住的眼泪险些给逼出来。她躲在孩子肩后抹了抹眼,然后朝汤燕卿挥手告别。
这次暂别,她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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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国,时年在首都转机,先将母亲托付给祈修齐,然后带解忧从首都转机南下,去了那个解忧从小长大的江南古镇慈江。
母女两个到达的时候,正是初冬时节。
慈江临水而建,层层白雾从水上练练而来,宛若给古镇拢上一层轻纱的帐子。
古镇内白墙乌瓦,青石板路深邃幽静。
向阳的石路边缘,还存着深碧的苔藓。
时年握着解忧的手,站在了古镇入口的石坊下,抬头看那门楣,四个笔锋柔婉的字:念如初归。
时年裹紧羊毛披肩,心柔软地触动了一下。蹲下问解忧:“哟哟还记得这里么?”
解忧虽然离开的时候才四岁,可是却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记得。爹地就是带着解忧在这石坊下,指着上头的字,教解忧独‘念’字。爹地说,那就是妈咪的名字。”
“爹地说,妈咪虽然暂时不在解忧身边,但是妈咪的名字就在这里陪着解忧。爹地告诉解忧,如果想妈咪了,就来这里看妈咪的名字。”
轻纱一般的雾气仿佛一下子都吹进了时年的眼睛里。
她努力微笑,“爹地说得对,只要心里有想念,那么就算暂时没有陪在身边,可是其实也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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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带解忧走进古镇,触目所及,陌生却又熟悉。
慈江临水而建,与曾经莫涯村的建在山里,地理和气候都有所不同。但是这里的布局、房屋纵横排列的模样,甚至房前屋后的门坊、雕花、绿植,都与莫涯村有着十分相近的模样。
立在纵横的幽深石板路之间闭上眼睛,时年明白,是皇甫华章重新营建莫涯村的时候,是按照慈江作为模板,将他和解忧从小长大的江南古镇移植到了莫涯村去。
原来他梦想归去的方向,依旧还是自己长大时候的环境啊。
时年按着祈修齐给的地址,带着解忧找到了那间临街的茶馆。
茶馆的装修古拙却雅致,冰裂纹的窗格子恰与地砖的铺排相互照应。目光透过穿堂,能瞧见后窗外的一度白墙。白墙前一株芭蕉长得高大浓绿,与一盆山子恰好装点了闪廓成月洞形状的窗。
不等时年确认,解忧先拍起掌来:“妈咪,这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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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店里也已经坐了几位老人家。散散淡淡地喝水,散散淡淡地听着店里播放的戏曲,散散淡淡地用手指敲在桌面上随意跟着哼唱两句。
解忧便先扑进去,朝着柜台后面穿黑色团花中式夹袄的老人家:“老老爷爷!”
那老人家在时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原本并未特别招呼,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袖着两只手坐在柜台后面,垂着眼帘,仿佛在专心听戏,又或者在专心打盹儿。
待得听见解忧的欢呼,那老爷子仿佛梦里被震动了一下,迟疑了一刻才缓缓睁开眼睛望过来。
却在目光撞上解忧的刹那,猛地站起来,因动作太急,撞得柜台上的茶壶茶碗都是稀里哗啦地颤。
不用多说,只凭这一刻,时年就已经明白,这位老爷子的心里是有多爱解忧的。
解忧扑进老人怀里,甜甜地道:“老老爷爷还说呦呦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看,呦呦这不是回来了?”
老人家又迟疑了一刻,才缓缓挑眼来看向时年的方向。
他先顿住,眼中没能控制住地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时年的心下便又不住愀然一疼。
也许方才那一瞬间,老人家希望看见的人,是他的外孙吧?
那个曾经多年被他冷遇,多年得不到他承认的外孙……
解忧乖巧地介绍:“这是妈咪。”
老爷子闻言了愣住了,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时年良久。
时年便连忙上前见礼,恭恭敬敬地90度深鞠躬:“爷爷您好,我叫时年。”
老人点点头:“好,好。”他抿了抿苍老的嘴唇,然后缓缓问:“他……呢?”
这一问,时年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是听懂了老人表面的矜持之下,努力掩藏的关切之情啊。只是可惜,他却已经再也等不来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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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带时年和解忧回了后宅,说了许多的话。
时年看着一老一小自在的相处模样,看着解忧在老人怀里撒娇的模样,心下又酸又甜。
她此来就是带着解忧来看望老人家。一来是感谢老人对解忧多年的照顾,二来……也是该来将皇甫华章的死讯告知。
只是看着这一老一小甜甜耳语的模样,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一直到了午后,陪着老人吃了简单的午餐。解忧躺在榻上打盹儿,老人才抬眼望过来:“说吧,他怎么了?”
时年倒是一怔:“老人家,怎么这么问?”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知道他忙。可是只要是事关解忧的,都必定是他亲自来办。有时候就算是来送几件新衣裳,或者送些新鲜的水果,不管他自己有多忙,也必定是亲自过来。”
“所以没道理是解忧回来了,他本人却没到。”老人说着皱了皱眉:“难道是病了?或者是他那腿,又走不动了?”
时年难过地垂下头去。
老人家如此通透,不可能没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只是老人家不肯说,只拣着比较简单的生病来问。
时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走了。”
“嗯?”老人愣住,呆呆看了时年半晌。
时年生怕老人会晕倒了,小心地半起身来。可是老人却只是愣愣看了她半晌,便垂下头去了,沉默地盯着地面。
时年蹲下,小心地问:“您老……没事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都已习惯了。从惜安去当那个国际会议的翻译起,我等来的就一个一个都是坏消息。惜安有了孩子,惜安没办法结婚,惜安病了……然后,就是那个人死了,惜安也死了。如今……又轮到了他。”
老人疲惫地抬眼:“好了,终于都等全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也不用继续再等了……”
老人干枯的眼里终于浮起一片水意,抬眼望住时年:“你的模样有些像惜安小时候。那时候的惜安还是快乐的……呦呦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时年也是微微一怔。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点明白,为何当年只是隔着窗子见到她微笑的模样,就会让先生那般念念不忘。
所以她的笑,在他眼里,与这世上其他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他从出生到长大,也许在记忆里一共也没见过母亲几次那样微笑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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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委婉地表达了想要将老人接到M国去一起生活的希望。时年劝说老人,哪怕就是为了解忧,也希望能有机会好好照顾老人。
老人家却疲倦地摇头:“那个国家,我去做什么?我好好的女儿,在那个国家被冤枉,然后死在了那里。还有解忧她爸,去了之后也死了……够了,够了,那个地方我是永远都不会去的。”
时年不便强求,也只能洒泪而别。
走出古镇,回头,看见那老人拄着拐杖,黑衣的身影孤单的站在白色的水雾里,时年含泪按下解忧,叫解忧给老人磕头。
她知道,以老人的健康状况,也许这次见面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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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上了继续南下的飞机。
解忧摆弄着地图问:“外婆是在地图上面的这个地方,可是妈咪却带解忧朝地图下面去了。妈咪这次又是带解忧去哪里呢?”
时年微笑:“去香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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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时年立在“回响集团”总部办公楼下。
这栋大楼她当然认得,多年前就曾查询过新闻图片。只不过那时候这栋大楼的名字还叫“汤森集团”,集团主席是沈宛。
她迟疑地走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问:“我想知道,这家公司与皇甫华章先生是否有关联?
”
前台小姐迷茫地点头,却盯着时年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又踮脚看向柜台外面的解忧,忽地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请时年等一下,她低声不知给谁打电.话。
很快,电梯里便走出一个公司高层模样的男子,走到时年和解忧面前恭敬地鞠躬:“久候大驾,请跟我来吧。”
时年急忙一把扯住那男子:“先生,你怎么认得我的?”
男子深吸口气,将自己的名牌拿过来给时年看上面的公司Logo。
是一个女子的侧脸。沉静垂眸,静美如莲。
那男子轻叹一声:“公司上下没人不认得这张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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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跟随那高层男子到了大楼顶层办公室,那男子将时年引到一个库房的门口。门上有面容扫描系统,那男子向时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声说:“这扇大门除了那个亲手创建这里的人之外,这么久以来还从来都没有人走进去过。”
时年深吸口气,走到门前。将自己的面孔对准了扫描镜头……
一串流光闪过,大门叮地一声打开。
时年请那人代为照顾解忧,深吸口气,抬步走进。
这扇大门的设计,像极了当年锁住他的那扇大门。只是不知,终于推开这扇大门走进去,是否还能看见坐在蔷薇花架的那个人……
---题外话---【稍后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