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余的信号就这么断了,本沙明盯着手机半晌没喘过气来。
这算什么?
丢开手机,莫名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原来一切莫名的担心,都是白担心了。她压根儿就没有误会那个吻,她更不会主动缠上来。亏他昨晚还过得那么荒唐,还找了那么多个女人……
懊恼不已,他起身将三个女人捉到一起来,一并推到门口去。然后开门,将三个女人一并推出去,像是丢三袋垃圾,毫无表情。
之后他如常地在房间里锻炼,如常地掷飞镖魍。
然后如常地下楼,步行向地铁站;如常地上班。
只是这一路走向地铁站,途中目光不由得掠过路边的乞讨者,以及花坛里蹲伏的流浪猫。
心下不由得莫名涌起一股子怒意。
他们这是在等什么?还在等有人给他们送来亲手烤好的甜点么?他们凭什么——乞讨,难道不是好吃懒做么?
到了办公室,他这股子莫名的懊恼还无法排遣。
循例进詹姆士办公室请示当天的工作安排,便叫詹姆士都发现了不对劲。
詹姆士停下手中的笔,抬眸向他望过来:“怎么了?”
相处得太久,太过相依为命,于是尽管本沙明已经用力掩饰,却还是逃不过詹姆士的眼睛。
本沙明皱眉:“没事。”
詹姆士丢了笔,向后靠,抱起手肘抬眼盯着他:“你觉得,你有本事逃过我的眼睛么?”
本沙明尴尬地垂下眼帘,深吸口气说:“你真要我说,那我就说了。”
他抬眼也对上詹姆士幽蓝的眼:“……你吻凯瑟琳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还有从前那些女人。吻起来,跟凯瑟琳都是相同的味道么?”
办公室的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静。
楼顶办公室里,马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挑起了眉。
哟,怎么说到这么有趣,而又敏敢的话题上了?
难道小笨终于要公然与詹姆士挑开矛盾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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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办公室里,经过了数分钟的沉默,詹姆士忽然一声冷笑:“小笨,你够了!不管你怎么对凯瑟琳耿耿于怀,她也都马上要成为我的妻子。所有的一切都定下了,谁也改变不了。”
詹姆士深深吸气,目光里却堆起了怨毒:“你对凯瑟琳做过什么,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不等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等于我已经原谅你了——只是我要你从此闭上你的嘴,别再对我和凯瑟琳的事置喙。还有,记好你自己的位置,别把你我的距离想得过近!”
楼顶,马克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幽幽说:“哟,詹姆,你也忒薄情了。小笨这孩子怎么受得了。”
不出马克所料,本沙明果然登时满面苍白,登登后退。
“詹姆,你是想暗示我什么?——我总以为,就算你们两个结婚了,也不会影响你和我的关系。而你当初想调我走,也只是权宜之计,避免我被警方调查。那你会等风头过后,就再把我调回来。”
詹姆士盯着他,目光幽幽流转,却最终还是残忍地摇了摇头。
“小笨,你总该明白,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不一样了。曾经,我只是个被流放的孩子,是失败者,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关轻重。我越荒唐,反倒越能让皇甫华章放心,我自己也才越安全。所以我可以撒开了荒唐,百无禁忌。”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不再是可以恣意荒唐的孩子,我现在是佛德集团的全球总经理。我每说的一个字,每做的一件事,都会直接关系到我在股东和员工眼中的形象。我若继续荒唐下去,我将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拥护,那我就将面临着失去佛德集团的危险。”
“所以我要改变。小笨,不管你希望还是不希望,我都必须为了我自己而改变。”
本沙明又是一个踉跄,脚直接踏进白沙里去,沙沙一阵声响传进马克的耳朵。
那么的,慌乱无助。
本沙明盯着詹姆士:“所以你要结婚,你要用跟凯瑟琳的婚姻树立起自己正常的形象。你怕被人知道你和我之间的感情,你怕我影响了你的前程!”
詹姆士冷漠地垂下眼帘:“是,你说对了。”
“我意已决,谁都改变不了我。小笨,如果你聪明,就乖乖闭上嘴,从此永远不再提你我之间的过往。那我们曾经的感情,也许还有机会完好地封存在记忆里。否则……”
他的目光掠远,遥遥向亚洲的方向。
忽然仿佛莫名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李乐文最后是怎样的下场。”
相似的感情,相似的等候。李乐文后来的看不透,终究注定他自己葬身火海。
就连这一宗,他跟皇甫华章都有着这样的相似啊。
他抬起眼来掠本沙明一眼:“我希望你听得懂我的话。”
本沙明笑了。
那么凄凉。
詹姆的话,他当然听得懂。
李乐文的死,是因为执迷不悟。就算恋慕着皇甫华章又怎样,皇甫华章喜欢的是时年,是女人,不是他。
可是李乐文不肯放弃,就像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决然无望之下,竟然接受了乔治这个替代品,只是为了那几乎相同的容貌,骗着自己幻想成另外一个人。
也正因此,心生背叛,积重难返。最后,只能被原本那么明明爱着的人,含着恨意推向死亡。
死得那样惨,可是却最终也没换来那个人哪怕一声唏嘘吧?
万般牵挂,一生时光,等来的不过满腔恨意。
真傻。
詹姆一直将自己当成下一个皇甫华章,所以詹姆此时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詹姆自己也跟皇甫华章一样,是么?詹姆是想说他其实也还是喜欢女人的,最终詹姆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女人而彻底舍弃他的,是不是?
如果他执迷不悟,詹姆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而对他心生恨意,甚至——会让他死吧?
他扬起黑色的眼瞳,直白望向詹姆士,然后笑了:“詹姆,其实你不用跟我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的。你想说的,我听得懂。你在警告我:倘若继续不肯放弃对你的感情,你会恨我,甚至会除掉我,是吧?”
詹姆士笑起来:“十余年的相伴终究不是儿戏,你依旧还是最懂我的人。懂我就好,小笨,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詹姆士说着起身,走到本沙明身边。却不是与他面对,只是以途经的姿态站在他身侧。淡淡拍了拍他的肩:“小笨,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
说罢抬步离去,只留下一室的枯山瘦水。
顶楼,马克也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耳际满是沉默,他也能体会到小笨这一刻的满心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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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本沙明目光直直地走向电梯。
又是几乎所有的员工都走空了,他才走。
却在电梯口看见马克斜倚墙壁,向他含笑望来。
他蹙眉,冷冷地收回目光:“我今晚没兴致。”
马克笑意更艳:“我不意外。”
弦外有音,话里有话。
本沙明眯眼望过去:“什么意思?”
马克甚至带了一缕俏皮地向他望过来:“因为你近来的兴致是在别人身上啊。”
本沙明心下陡然一惊。
电梯“叮”地在面前停下,他却放弃了,而是转身走向马克,立在他面前,盯住他。
马克的眼底也是蓝的,只是没有詹姆那样蓝得纯粹,而是灰蓝色。
据说,就凭这蓝色的纯粹与否便能区分两者贵族身份的真假、高低。
本沙明耐住性子,沉声道:“你说谁?”
马克是说詹姆么?
还是,谁?
马克咯咯笑起来,姿态更为慵懒,也格外妖娆:“你想就这么简单就拿到我的答案?小笨是你,可不是我。”
本沙明提一口气,忽然走上去,捉住马克的下颌,狠狠辗转了吻他。
马克有些意乱情迷,本沙明冷冷说:“这还是公司,左右都有监控。你猜保安看见你和我这样,会怎么想。”
马克喘息着抬起眼,咬了咬唇:“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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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竟然也带了本沙明回顶楼的办公室。
彼时皇甫华章将佛德集团交给他父亲,至少要在外人眼里是真正的失去了公司,所以他父亲自然顺理成章地入主这间办公室。
只是父亲一向少来公司,所以也没真正在这间办公室里坐过几次。直到他回来,才正式又启用了这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对他来说,有一点像是神奇的能量场,他能在这里最近地连通先生。
不说鬼神,就说唯物论,既然物质不灭,那么即便先生死了,他也一定化作了物质颗粒,依旧飘荡在这天地间吧。那么他当然有理由认为,这间办公室周遭,还有先生的身影。
这间办公室,更象征着他与詹姆士之间对于公司的较量。赢的人才有资格进驻这里,而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他自己。
所以他今晚突然起意,想在这里拥有詹姆士曾经的男人。
不仅公司,还有这个男人,他都从詹姆士手里夺来了。
进了办公室,他便将本沙明推在墙上,主动去吻。
本沙明皱眉承受,却坚持:“先说完话。”
马克喘着粗气,退后一步,潋滟地笑:“女人啊。小笨你最近,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了。”
他掐了小笨腰侧一把:“这是背叛。对我的背叛。为了女人,还敢对我说没兴致。”
本沙明的心,没有因为马克的解释而放下,反倒提得更高,更是紧张。
“什么女人?”他竭力说得不动声色。
马克笑起来,狡黠得像只豺狗:“还装傻,真以为我不知道?”
本沙明上前一步,紧紧盯住马克的眼睛:“你知道了什么?”
他的心都停下,呼吸也停滞住。
马克向后退,笑得既得意又不甘:“切,还装?算了,那我就给你看看,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你又要怎么当着我的面继续装!”
马克疾步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拎出几张照片来,“啪”地都摔在桌面上。
“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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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沙明走过去,一步一步,竟然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过的紧张。
甚至紧张到两手于身侧握拳,而掌心里全都是冷的汗。
他是杀手,就算这样去单枪匹马要一个人的命,他原本也不该紧张若此的。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有执行过任务,所以勇气和冷静都大打折扣了?
终于,还是走到了桌边,他悄然深吸一口气,才垂眸去看那照片。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看见里面那大学的草场,红的步道、金的树叶、蓝的天……
目光垂下去,却几乎是霍地飘扬了起来——
不是!
没有以为的光明和鲜艳,照片里触目所及是黑暗,是夜色。
若说有光,也只是迷离的车灯。蒙昧的、幽暗的、喑哑的。
原来照片里只是他在路边,左拥右抱着那几个女人。
他不知怎地,倒轻舒了一口气,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下来。
马克哼了一声:“还怎么说?”
他抬眼迎上马克灰蓝色的眸子:“你既然不喜欢我狡辩,我就不辩了。一切就是你看见的样子,我昨晚的确荒唐了。”
马克咬了咬唇,忽地跨过来抽他重重一个耳光:“本沙明,你怎么敢!”
小笨硬生生忍住了,感觉脸颊上火烧火燎。
他却清冷地笑,带着嘲讽盯住马克:“你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吃醋了;更别告诉我,你对我认真了。”
马克霍地转眸盯着他,盯了良久,忽然反手又想向他另外一边面颊抽来。
可惜这一次,本沙明没有被动忍受。他只淡然抬手,便抓住了马克的手腕。
马克用力往回抽,却抽不回来,恼得大叫起来:“我也以为我不会!本沙明,我也以为我跟你只是露水的缘分,我也没想对你认真!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去找女人,而且是找这样的夜场女人!”
马克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因为眼前这个法国男人却长了一双黑色的眼睛么?
难道是因为,这样一双黑色的眼睛,会让他忍不住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那惨死了的周光涵么?
本沙明没再说话,只是上前去,将马克狠狠压在了办公桌上……
这世上的人啊,总希望别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而自己却不甘心对别人死心塌地。那么“死心塌地”在这样的关系里,原本就是一场痴人说梦,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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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地离开马克的办公室,本沙明连电梯里自己的脸都不想看。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竟然已经站在一间甜品店外。
他眯眼盯着那匾额上的一句话:别小看甜品,甜品也有魔法。
莫名的怒意涌起来,让他咬住薄唇。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厌憎自己到了极点。
窗子很大,筛出里面柔暖的浅金色光线。这么看过去,里面只有一个师傅,一个工读生模样的女孩儿。
没有那个巫婆。
他便吸一口气走进去,冷漠地走到柜台前,随便点了几样。
然后,抬起眼,只盯着站在里面的白衣师傅。
是挺拔的东方男子。简单的白色厨师服,竟然也被他穿得有棱有角。
即便只是一个侧影,也能看出那个男子的清俊之气。
不像普通的甜点师傅,反倒该是家世良好。
家世给一个人的烙印,永远无法除去。
在这方面,他自己只能自惭形秽。
詹姆又怎样,詹姆无论曾经历过什么,詹姆终究也还是佛德伯爵家的继承人。可是他自己呢……只是街头的小混混,卖命谋生而已。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怨毒,那师傅走出来,便挑了挑眉。继而温和地问:“这位先生,请问你认识我?”
本沙明交了钱,接过包装好的甜点,哼了一声:“你们在拍戏?”
“什么?”对方被说得一愣,未解其意。
本沙明疏离地点头:“这么说,你不是明星。既然不是明星的话,为什么觉着别人都该认识你?你很有名吗?”
无辜的东方男子脸色顿时尴尬地涨红,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陌生的顾客。
本沙明已经走出门外,不由得后悔自己方才的刻薄。
身为杀手,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是不给外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而他方才的刻薄,就一定会让那男子记得他了。
他懊恼地抓起一个泡芙扔进嘴里。
可是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那么刻薄啊。
甜点都平息不了的刻薄。切,亏还有人会大言不惭地在招牌上刻:甜点也有魔法。
错了,都是吹牛。甜点根本就没有魔法。
至少在他这儿,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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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江秋从窗口望出去,那位奇怪的客人已经走得没了踪影。他只好摇摇头笑笑。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所有走进甜品店来的人,都是带着柔软的心的,他也正是因此才会被这间甜品店的气氛征服,进而喜欢上这里的一切的。
他跟店员打了声招呼,安抚被惊着的小妹,然后走回厨房继续准备。
想起上午与燕余小妹的见面,笑意不由得浮上眼角眉梢。
汤家人果然个个都不简单,燕翦进门见了他,只几眼,就看出他曾经跟燕余撒谎。
趁着燕余进内更衣消毒,燕翦将他挤到角落盘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故意遮掩,故作不懂。
燕翦则开门见山:“第一,你绝不是甜点业内的人士,你的气质不符;第二,你的职业也绝对不是你哄我三姐的,说是什么普通打工的。趁我三姐回来之前,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我绝对会向我三姐戳穿你的谎言!”
彼时的他有一点庆幸,自己喜欢上的是汤家最简单最单纯的燕余,而不是这个小金豆似的燕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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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燕翦钻进燕余的被窝,非要一起睡。
燕余有些忐忑,低低问:“你今天对小秋的态度有一点奇怪……话说你们两个难道从前认识么?”
燕翦赶紧咬了咬手指,藏住心虚:“不认识啊。”
燕余皱眉:“从小到大,我每次偷偷带你去看我喜欢的男生,你总是品头论足,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可是这次,怎么没有?你还对他笑眯眯的,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好像早就认识了似的呢?”
---题外话---【所有的一切,后头都有解释,坐不住要拍桌子的亲,先别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