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哈里波特》里提到的鼻涕虫的味道么?燕余觉得自己当时含在嘴里的就是。
甜点真是有魔法,她当日竟然亲手创造出了生动真实的鼻涕虫,真是……了不起啊。
她是含着眼泪和羞耻,才将那一口稀泥勉强滑过喉咙的。
那味道,她终生都不敢忘。
所以那天的她才消沉到提不起半点兴致,甚至失礼地忘了跟当天聚会的主角——当年18岁的薛江秋道一声别魍。
彼时,薛江秋是要去最享盛誉的膳食学院学习,而她却烤出了那么一锅玩意儿给人家送行……这可真是丢脸丢对了地方了。
没想到今晚在薛江秋的餐厅里,竟然经他神奇的分子料理之手,竟然重现了当年的味道檎。
燕翦也尝了一口,长久含在嘴里,不敢咽也不敢吐,为难地反复看向燕余和薛江秋两人,一副真想就地人间蒸发的模样。
薛江秋看见了,含笑坐下,拿起餐具,叉了一大块送入口中。随着咀嚼,面上没有如汤家姐妹一样露出那种微妙神情,反而微笑更浓。
燕翦见状,不由得灵机一动。忍着那独特的味道,拼命咽下去,才说:“对啊我想起来了,当年我才12,对燕余做了这么一盘子东西还不懂得体谅,是第一个吵着‘中毒’的。可是事后我倒仿佛听说,那么一大盘子的‘独特泡芙’却都被吃光了,一个不剩。“
燕翦的目光漫上来,盯住薛江秋。
“秋哥……该不会真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听小妹这么一说,燕余也惊了,急忙看小妹一眼,便赶紧调眸去看向薛江秋。
薛江秋不紧不慢地咀嚼、吞咽,优雅从容得仿佛面对的不是这样一盘口味独特的东东,而当真是大餐,极尽美味。
他迎向两姐妹的目光,缓缓咽下口中食物,用餐巾优雅拭了唇角之后,才不急不慌地含笑点头:“是。”
他只说了最简单的一个字的回答,并未多做任何多余的渲染,却反倒更能体会到这一份情深意重。
燕翦的眼圈儿又先红了,在桌下又捉住燕余的手摇了摇,内里用意不言自明。
眼前人,值得珍惜。
燕余的呼吸梗了数秒,才终于重归通畅,她也垂下头去,鼻尖儿早已酸涩。
原来当年对她来说最不堪的经历,却都被他默然无声地用完美来收场。
他歪头静静凝视她侧脸,悠然说:“……总之,我爱吃。因为是你亲手烤的。”
这一晚燕余好不容易被后赶到的小妹手疾眼快地补了一点淡妆,结果还是被此时的情绪,冲花了那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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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将近,薛江秋体贴地主动送姐妹俩出门。
一路走出来,燕翦都在低声跟燕余嘀咕,劝她再别犹豫。十年的岁月不容辜负,眼前这样的人,更不可辜负。
走到门外,燕翦又追上薛江秋,悄声嘀咕:“……秋哥,你暗地下为追我三姐动了这么多小动作,薛叔儿可知道了?”
薛江秋俊面上微微一红:“我之所以应聘去燕余店里,就是想让她先只认识我本人,而不是先知道我是薛家人。”
燕翦狡黠而笑:“那就是说,薛叔儿还是不知道喽?”
薛江秋微赧点头。
燕翦便轻叹一声,拍了拍薛江秋的手臂:“那今晚你就别送我们了,我们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吧。不然冷不丁看见是你的话,估计薛叔儿心脏都受不了。”
薛如可虽然是外姓人,可是跟汤家早已情胜血亲,他是当真将他们这一辈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的,尤其看不得汤家的几个女孩儿受委屈。
对此燕翦早已深有体会,上回薛叔儿收拾詹姆士,那可是丝毫未曾手软啊……即便这回是换成他自己的亲侄儿,可是若知道侄儿是背着他,暗地里搞的这些小动作,怕薛叔儿会反倒更严厉。
比照自己,燕翦只希望燕余的感情之路,走得更顺遂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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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上,燕翦跟薛江秋说话的时候,高高抬头看着他,巧笑倩兮。
燕翦这样的情态,表现出了她对薛江秋的高度认同。
自从她知道了薛江秋的真实身份,又一路亲眼看见了薛江秋为三姐所做的一切,她心下是真的将薛江秋看成自家人了的,所以说话的时候,那种娇憨信赖的情态自然表露无遗。
可是她却不知道,此时台阶下的黑暗里站着个人。她这样的情态落进那人的眼底,那原本幽蓝的眼,便瞬时涌起暗黑的潮涌。
燕翦专心跟薛江秋说话,薛江秋也认真听着,两人都无暇旁顾——可是燕余却看见了。
燕余心下一颤,连忙拍了燕翦一记。
那样与黑暗完美融合的气质,那样一双撒旦般的蓝眼,燕余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詹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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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被三姐冷不丁一拍,也是吓了一跳。回眸见三姐面上神色,然后顺着三姐的目光望下台阶去——
宛如被速冻的虾子,她还保持着之前跟薛江秋说话的动作,扭着腰侧着身……便动弹不得了。
汤家姐妹两个果然是至亲姐妹,在自己的事上有些无助,可是在关系到姐妹的事上却是智慧无匹,且勇敢无畏。
燕余立时抖擞起来,一把将燕翦挡在身后,双眼冒火地瞪着台阶下的男子。
“佛德先生,这大半夜的,我们不可能是巧遇吧?那么你是跟踪我小妹而来,还是跟踪我而来?我希望是后者,佛德先生,你对我有话就说吧。”
詹姆士盯住眼前的燕余,也十分懊恼于这个女人满头的卷发披淋而下,将夜色里的灯光遮挡得多,叫他都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他哼了一声:“找你?你当我晚上想做噩梦么?”
两人都是这样的语气不善,薛江秋不由得有些奇怪,赶紧走下台阶来。
他之前也是专心跟燕翦说话,没看见詹姆士;其后不由得被三人的情态吸引,十分想要探究,于是便有数秒的分神。
他赶紧走下来挡在燕余和詹姆士之间,左右看看:“你们,认识?”
詹姆士先哼了一声,伸拳轻轻擂了薛江秋肩头一记。
这便轮到燕余傻眼了。她抬眼望向薛江秋,讷讷问:“难道,你们,也认识?”
詹姆士这便越发得意起来,更傲娇地哼了一声:“汤三小姐,你先前不是说,我来这里不是跟踪你小妹而来,就是跟踪你来的么?呕吼,你真是给你们汤家人的推理能力丢脸啊。”
“真不好意思,我既不是跟踪你小妹而来,更不是跟踪你来的。甚至‘跟踪’这个词儿本身就不成立。我来这里不是跟踪谁,我只是听从我自己的心而来的。我来找的人不是你们二位尊贵的汤家小姐,我是来见我的好友而已。”
燕余和阶上的燕翦异口同声:“好友?!”
不明就里的薛江秋十分惊讶,向燕余和燕翦解释:“在法国十年,我从最初的学徒到成为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总厨……由此结识了詹姆。后来想要开创自己的事业,正好与詹姆一拍即合。”
燕余提了口气:“这么说来,这间餐厅,你们两个是合作伙伴?”
“没错。”薛江秋点头微笑。
燕翦听得忍不住大笑起来,忍不住走下来,有些凄凉地盯住詹姆士:“那我就忍不住好奇了,佛德先生难道不知道你的合作伙伴姓薛么?薛这个姓……就没有让佛德先生想起什么来?”
这话说得只有燕翦和詹姆士两个人明白,燕余和薛江秋都听得一头雾水。
夜色与灯光并存,灯光却照不亮夜色,反倒被夜色染黑。
这样迷离的灯光落进詹姆士幽蓝的眼里,更添诡秘。
在这样诡秘的灯光里,詹姆士忽地无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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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说什么,他当然听得懂。她是提醒他上回在汤家门外,被薛如可收拾那次。
如若他早知道薛江秋就是薛如可的侄儿,他会不会迁怒给薛江秋?
可是事实上他认识薛江秋在先,在法国两人已经交往数年;他认识薛如可则只是现在的事,当初如何能预见到今日的一切?
怎么能预见到——他竟然会天杀地死心塌地爱上了汤家的女儿!
他不想当着燕余和薛江秋的面回答她,正如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那晚先对燕翦做过什么,后来又是怎样傻兮兮地在汤家门外赖了一晚。
那是他自己的秘密,他只自己珍守着就够了。
这样的回忆虽然有一点尴尬,却叫他忍不住更多的是甜蜜……那一晚,他拥有了全部的她啊。
可是他此时却奇怪地发现,她对他的态度变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小辣椒,两人每次见面必吵;可是为什么此时,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种古怪的——不屑?
他深吸口气。难道是想及他与凯瑟琳即将到来的婚礼,她终究还是在痛恨他之余,对他彻底寒了心。
是吧?
他努力平复心肋间蓦然涌起的疼。
天,如果他能预知到今晚会在这里撞见她,那他就不会来了。
现在这段时间,其实是他更不敢见她啊……只因为怕一旦见到她,就会尽数毁了自己的安排,只拥她入怀,而不再管什么婚礼,什么凯瑟琳,什么公司……
于是回忆带来的甜蜜,终究还是被最后涌起的疼所覆盖。他的笑一点点收起来,冰冻住,换成冷冷轻哼:“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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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情景,薛江秋越看越不对劲,连忙上前隔开两人。
小心打量各自的神色,先朝向詹姆士说:“詹姆,不如你先回去。我先送她们回家,稍后给你电.话。”
詹姆士高高扬起头,目光故意漠视掉燕翦:“也好。”
燕翦心下反倒更不是滋味。
詹姆士不知道,燕翦此时对他的不屑,其实是来自凯瑟琳对他曾经身份的揭露——此时的燕翦才知道原来詹姆士跟小笨在法国的那十几年的岁月里,曾经是一对情侣。
而薛江秋也是这样的一表人才,碰巧又是早就在法国与詹姆士交往……燕翦就想歪了。
她可以忍受自己的生活被詹姆士彻底搅乱,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怪不得别人。可是她却无法想象,一旦詹姆士跟薛江秋之间也有什么,那岂不是等于詹姆士也搅乱了燕余的感情?!
詹姆士身边的一个小笨已经够了,她好不容易才将三姐拉回来,可不能再被跟詹姆士有关系的人再来影响到三姐!
这样的思绪驱使之下,她便越看詹姆士和薛江秋之间的情态越不顺眼,忍不住横插一杠:“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三姐的面讲?避人耳目的,必定都不是好话!有种便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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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这样突来的脾气和执拗,叫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怔住。
燕余只得上来抱住,低声劝:“又是何必?避之不及呢,何必管他们说什么。咱们先回家去,啊。”
燕翦反倒更加委屈起来,泪花儿都迸发出来,占着眼眶。
“我不,我就要听。燕余你不知道内情,你别拦着我。今晚总之,我非要听他们两个说什么!”
是不是说同性之间的情话?是不是薛江秋这个人也要不得了?
那她就得早早护住燕余,不让燕余也被这样的男人给伤了。
特么的,爱同性不是错,可是爱同性的同时却要拖着异性来给当挡箭牌,那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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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样从不屑转为痛恨的目光……叫詹姆士陡然心凉。
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最后完整地拥有了她之后,她没有如他一样觉得幸福,反倒终究是——后悔了,是不是?
心下绞起来的痛,让詹姆士竖起心上的藩篱。他失望地冷笑:“真的想知道?可是我只是担心你不会想知道呢。我之前也算一番善意,没想到你却这样不知趣。”
他态度如此,燕翦就更为失望,便盯着他忍不住地迭声冷笑。
“善意?佛德先生,你还会有善意?别逗我了,有话就明说吧,我没什么不想听的!”
局面越来越僵,不知内情的薛江秋已经完全没办法控制住局势。
詹姆士便冷笑道:“薛,我来找你是想将婚礼的宴席交给你承办。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正好趁我的婚礼机会,让媒体多多报道你这位大厨,为我们的新餐厅打开知名度。这原本是几方收益的好事。”
“可是你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我都找不到你。手机不是关了就是转了秘书台……我只好到这里来堵你。”
薛江秋有些赧然地笑:“好,我知道了。”
他这些日子忙着在燕余的店里打工,忙着一点点走进燕余的心里,所以他一般都关了手机,怕手机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前些天一直在筹备,不过今晚最重要的心愿已经了结了。那从明天开始我就会转到你婚礼筹备那边,放心。”
詹姆士的婚礼再重要,比不过他对燕余的心。所以此前他的时间都用在筹备今晚的惊喜上。
两人自顾说话,燕翦的心却已经绞成一团。
詹姆士的婚礼,薛江秋筹办。呵,呵呵。
她不想听了,便冷不丁扬声打断两人谈话:“薛江秋!麻烦你替我和三姐叫出租车,今晚我们真是够了,我们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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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江秋听得一愣。
自从向燕翦揭开身份,那小妮子一直亲亲热热叫他“秋哥”的啊,怎么忽然点名道姓喊他全名?怎么,小妮子的火气也延伸到他这儿来了吗?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只好向詹姆士使了个眼色:“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我送燕余和燕翦回去。”
詹姆士突地冷笑,扬起下颌朝向薛江秋的两座跑车:“你送她们两个?其中一个绑在车顶上么?”
他说着,目光恶毒地滑过燕翦的脸。
燕翦就恼了:“两座跑车?没关系,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坐!薛江秋,给我们两个叫出租车,你听见没有?”
薛江秋很是为难。燕翦这是在气头上,如果他真是叫了出租车来,他反倒不放心。他下意识扭头,便看见了詹姆士的柯尼塞格。
薛江秋没作声,他的眼神却让詹姆士看懂了。
詹姆士哼了一声:“这二位尊贵的小姐是不屑坐我的车的。”
燕翦也早看懂了情势,不由得故意刻薄一笑:“薛江秋,你该问问他那车是怎么开回来的!”
其实柯尼塞格“趴窝”翌日一早,趁着汤家人还没起身,薛如可就早就自行抽调了那根棍儿,不久佛德集团的司机就来开走了车子。整个事件的发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而已。
不过总归,那是詹姆士一次跌了面子。
燕余也看出薛江秋的为难加一头雾水,便主动上前安抚小妹:“不如这样,你坐薛江秋的车;我来坐詹姆士的就是。”
燕翦却反倒更为激动:“为什么啊?我难道不敢坐?”
笑话,今天是薛江秋跟三姐的表白日,今晚是三姐跟薛江秋第一次约会,刚刚又度过了那么一个梦幻的夜晚……这样的日子,她让三姐跟薛江秋分开?那她也太电灯泡了吧。
詹姆士闻言森然勾起唇角,满是讥讽:“怎么,四小姐的意思是,你敢坐我的车?”
燕翦明知陷阱,可是天性最怕激将。她更不想因此而被三姐和薛江秋看出什么来,便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坐就坐,我又没做亏心事,还轮不到我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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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分定了,薛江秋扶着燕余的手肘走向他自己的银灰色宝马小跑,燕余不放心地扭头一径望向燕翦和詹姆士那边。
薛江秋打开车门,柔声说:“虽然我不知道燕翦和詹姆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是我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有所误会。我想,也许给他们两个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让他们好好谈谈,也许更好。”
燕余知道薛江秋说得对,只好收回目光,走进薛江秋的车子。
只是薛江秋也上车后,还是不放心地与薛江秋商量:“待会儿你跟在他们车子后头,我得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得情形,才能放心。”
薛江秋点头,耐心等詹姆士先发动车子开走,才跟上去。
两辆车子虽然都是高等级跑车,可是开得却都不快。薛江秋一边思忖詹姆士那边的情形,一边忍不住问:“是否方便给我讲讲,燕翦跟詹姆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对于薛江秋来说,詹姆士今晚的表现也有些特别。
以他对詹姆士这几年的了解,詹姆士若是遇见自己不喜欢的人,尽管也会脾气不好,但是根本就懒得多费口舌,直接转身就走便是;可是今晚,显然詹姆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要求先行离开。
就仿佛是,分明与人斗嘴、动气,却还舍不得离开一般。
还有此时詹姆开车的模样也同样古怪。詹姆士速度爱好者,拥有那么超级的跑车,又是这样的深夜,他通常都会借机享受速度的刺激,怎么会将一辆柯尼塞格开成了牛车的速度。
今晚的事,燕余知道的确是应该给薛江秋一个交待。可是关于詹姆和燕翦之间的关系,她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总不能直接说,她曾亲眼目睹詹姆士在汤家强吻过小妹。小妹虽然满面的泪,分明恐惧和不情愿,却竟然没敢推开他……
燕余只得避重就轻说:“呃,其实他们的关系跟你与詹姆士的关系类似,燕翦接手了一个服装工作室,作为毕业设计项目。而那个项目的原始投资人,正是詹姆士。所以他们的矛盾呢……也许都是从公事上来。做设计的总难免有理念冲突,你懂的。”
薛江秋便也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他是在法国结识詹姆士,便自然也同样认识凯瑟琳。他便忍不住略作思量,缓缓说:“服装工作室……该不会是凯瑟琳原来一手承办的吧?”
燕余叹了口气,很担心薛江秋已是从中联想到了太多,便没说话。
薛江秋便也默契地没再多问,只是稳稳驾驶车子,妥帖地跟在詹姆士的柯尼塞格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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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尼塞格里,燕翦反倒早已冷静下来。
她缩在副驾驶的安全带束缚之下,下意识咬着唇,眼珠儿叽里咕噜地转。
詹姆士的车子开的慢,路上又没有多少车,于是他来得及看清燕翦面上神色。
他便悄然叹了口气:“又在打什么主意,不妨明说。”
她今天的脾气来得古怪,他若不弄清,心下也是难安。
还能有什么?再不堪的事,他也早对她做过了。
可是燕翦此刻想的还不是自己,她仍旧在悬心着燕余的幸福。
她自己的……已经都葬送在了身边这个混蛋手上,已经来不及反悔;可是燕余的还来得及。
她用力敛住自己的脾气,尽量冷静地与他说:“商量一件事。或者说,你我,再做一个交易。”
他勃然挑眉:“再做一个交易?”
该死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歪——他多想,再要她一次。
一见他那反应的程度,她就明白他想得歪到哪儿去了,她便忍不住低吼一声:“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种!”
他心潮起伏,听见她的话,心下又是悄然松一口气,却也又是——莫名涌起惆怅。
原来她根本就不想。
可是她那反应却挠着他,让他心下又是熟悉的痒,让他想要——逗她。
他便傲慢地哼了声,调回眸子去,“不是我想的那种?那我倒好奇了,你觉得我想的事哪种?”
又来了……
燕翦紧咬住唇,不想上他的当,“反正,在我说之前,你想的什么都是不对的!”
她悄然的抵抗让他心头的火苗噗噗熄灭。
他忍住叹息,眯眼过来盯着她:“那你想要做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她有些紧张,攥紧了安全带,却避开了他的凝视。
“……詹姆士,放过薛江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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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钟。
詹姆士险些一脚刹车将车给停下来。如果不是后面薛江秋的车子正跟着,那两个人四只眼睛正盯着的话。
他深吸口气盯住她,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
她如果想请求他放过谁,也是先放过她自己吧。她让他放过薛江秋,做什么?
再说他又能对薛江秋做什么?
他用力地想,旋即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才知道他是薛如可的侄儿,所以我会把对薛如可的不满报复在他身上吧?”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他无奈地摇头:“汤燕翦,管好你那颗幻想过度的脑袋瓜儿。我没那么小气,况且薛江秋是我多年好友,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燕翦悄然叹了口气。
如果一切都如他以为的那么简单,那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只可惜,现实丑陋太多。
她截住他的话茬儿:“你想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紧张,只能深深吸气来对抗。
难以出口的话,可是此时为了燕余,为了保护燕余刚刚拥有一点点苗头的幸福,她都必须要豁出去!
她坐直,决然地望向窗外:“我的意思是,你身边已经已经有了小笨,你们之间已经有了十多年的感情。那么就请放过薛江秋吧,让他走回原本该属于他的世界里来,让他能够凭他自己的心意选择他想爱的女性!”
詹姆士听得皱眉,片刻迷茫之后,他猛然会意,不可置信地转头盯住她。
可是她却只肯给他一角侧脸。
既然说了,索性说完:“薛江秋是故人,我十年前就认识他,所以我知道他从那年起就喜欢我三姐。他对我三姐的感情,早于与你相遇。所以请你放过他,让他能跟我三姐终成眷属!”
詹姆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车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他停了,薛江秋的车自然也跟着停了。可是从后视镜里看见薛江秋下车查看,詹姆士反倒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他近乎粗鲁地一脚踹开车门,站在夜风里冲薛江秋喊:“走,你们先走!”
薛江秋更是愣,燕余想从车子里下来。
詹姆士撒了邪火,推着薛江秋回车子,将燕余的车门挡住,冲薛江秋暴怒地大吼:“让你走,就赶紧走!”
薛江秋了解詹姆士的性子,知道他这一回是真的发火了,而这个时候如果不想事态更加严重,那就不要当面逆着他。
薛江秋只能让自己更冷静,柔声劝慰燕余,说稍后跟她解释,然后按照詹姆士的要求发动了车子。
薛江秋的车子开远了,詹姆士才怒不可遏地回到车里,一把抓住燕翦下颌,将她拖向她。
幽蓝的眼睛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暴怒和——惊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嗓音不知是不是之前跟薛江秋喊的,他的嗓音已是磔磔沙哑下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问:“你,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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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样的发问方式,燕翦便闭上了眼。
这样的语式,已是代表他承认了。
她笑起来,也不知为什么笑,就是控制不住。
“是,我知道了。”
她的笑让他便更感狼狈不堪,无地自容。
他像是受伤的豹子,猛地松开她的下颌,将她推开到一边去。
她的笑……让他知道了她的态度。她果然会因此而看不起他,他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说!难道,是你小哥和时年?!”
知道他曾经被老佛爷伤害的那段历史的,一共没有多少人。这其中汤燕卿和时年就是汤燕翦的家人,所以说不定他们会为了阻拦他和汤燕翦的接近,而将这不堪的事实告诉给她,是不是?
人之常情啊,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一定都受不了自己的男人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燕翦深深吸气,因为他的问而更加心寒,就更忍不住笑:“你不用这样妄自揣测我小哥和小嫂子!跟你说句实话,尽管你们佛德家的人做过那么多伤害我小哥和小嫂子的事,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说过你们一句不是!甚至,我小嫂子还百般维护你!”
詹姆士脑子里有些乱了,他攥紧拳头,猛然砸向方向盘:“那是谁,你说!”
燕翦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想笑。
他也是聪明的啊,她绝对不相信他想不到是凯瑟琳……这是女人最简单的手腕之一,不是么?
可是他看样子就是偏偏没想到,还是说——他不愿意往这边想?
那就是说他在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凯瑟琳,还是维护凯瑟琳的喽?
那就算了,她又何必要说?
他既然那么爱他的未婚妻,天杀的,那就好好回去抱着爱去好了,不用在她面前这么生动低表演给她看!
她趁着他失神,猛地打开车门,便跳了出去。
夜风呼啸而来,吹乱了她的发。
混蛋,虽然她也十分喜欢安吉丽娜茱莉,也知道朱莉是公开宣告过的双性恋者。朱莉曾经有过亲密的女性伴侣,可是在她遇到布拉德皮特之后,她曾经的经历丝毫不影响她成为皮特深深眷恋的妻,不影响她成为一个成功的女性、一个完美的妻子和母亲……
可是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她还是会忍不住地胆怯啊。
她更担心,詹姆士对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感情,而只是为了掩盖他的真实性向!
詹姆士疲惫地跟出来,站在夜风里问她:“你既然知道了,是不是再难接受这样的我?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多呆哪怕一分钟,也叫你为难?”
“是啊!”她跳转回身,控制不住自己地嘶吼:“你让我觉得……好恶心!”
倘若他能早点说明,倘若他能坦然地跟小笨在一起,而不是抓着凯瑟琳结婚,又将她给……也许她不会对他心生厌憎。
她会尊重他,跟尊重这世上任何一个有权选择自己爱情的人一样。
可是,他明明喜欢男生,却要拖她下水,她就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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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里,詹姆士眯紧了眼睛盯着那个小小顽固的背影。
若是换了其他的缘由,他可以完全不在乎,可是循着自己的心追上去狠狠吻住她。
封了她的口,让她再没力气找茬就好了。
狠狠爱她一场,让她累得没力气再思考就是了……
可是唯独,眼前的这一个理由让他只余绝望。
他知道自己有多不堪,从小就知道,从……那个绝望的夜晚结束后,自己独自醒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颓然望向窗外的枯枝败叶便意识到的那样。
他知道,整个世界,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全都在那一刻结束,从此与他彻底绝缘。
这样丑陋而不堪的自己,不配再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爱意。尤其她是出身汤家的女孩儿,他就算没有发生从前那些事都未必配得上她,更何况自己此时——早已如此残破。
跟他自己比起来,其实就连皇甫华章都是幸福的。至少,皇甫华章拥有自己完整的心灵和身子,所以有资格去不择手段地追求自己的爱。
而他,其实连资格都没有啊。
这样地颓然,那个小小的身影便借着夜风,跑远了。
前面燕余也跑回来,远远地跟小妹拥抱在一起。抬起头来防备甚至警告地向他的方向望过来,然后两姐妹互相扶持着,就这么越走越远。
前方等待她们的,是她们那个幸福又强大的家,完美得让他嫉妒。她们此时有姐妹互相扶持,回到家又会有更多的家人陪伴……
可是他呢,什么都没有。活该只是一个人,这样绝望地站在夜风里,被夜色染透。
---题外话---【咳咳,今天这段儿不适合壁~~明天继续加更哈,估计能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