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巴令人将手上中了两箭的领头之人,以及另一名活口,带到南甲驿审讯,同时快马飞报申式南。
申式南来到南甲驿之前,卡巴已经结束审讯,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领头之人叫童唯,是安南权臣郑可派到老挝司的间人,也就是百姓口中的细作。
宣化军进驻老挝司后,童唯以通事的身份,打着富商老丈人的旗号,结识了商队和礼乐卫的几个人,得知巡抚申式南的妻儿在阿瓦。
手下献计,明军屯兵安南边境,说不定会进犯安南,想要立功,不如将申式南妻儿“请”到安南。
如果明军攻打安南,可以作为人质;如果明军没有攻打安南的打算,就把申式南请到安南做客,两方联盟,打下老挝、暹罗、占城等。
童唯已经得到郑可在正月底打下占城消息,也担心郑可转手打下老挝,而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功绩不好交代,便依计而行。
童唯骗老丈人说要去缅甸司联络熟人,好帮老丈人把生意做大。拿到老丈人给的钱财后,他招募了三十多个亡命徒,潜入阿瓦将钱樟落母子掳走。
童唯利用灯下黑,一行人沿伊洛瓦底江缓缓南行,躲开了搜寻的人。等搜寻的人过去,他们跟在后面。
哪知碰巧遇到马哈省亲自带人来又搜一边,手下再次献计,不如趁机将马哈省也掳走。
宣慰使失踪,再加巡抚妻儿失踪,缅甸司与大明肯定相互猜忌。再拱拱火,说不定两边就打起来,届时安南趁火打劫,打下老挝和八百大甸易如反掌。
如果能成,这是奇功一件!童唯心动,却担心就自己这点人手,怎么可能在近两百人的眼皮底下掳走马哈省。
手下却说,他带有迷烟迷药,可以假装报信接近马哈省,迷倒之后,要么带走,要么杀掉并嫁祸给明军。
手下又自告奋勇,说只消带六人去做这事,能成则成,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这些亡命徒都是老挝司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被抓到也招不出有用的信息,反而能让老挝司与缅甸司反目,又是大功一件。
童唯终于下定决心,兵分两路,他自己率二十多人带钱樟落母子继续走。手下带六人潜伏,找机会对付马哈省。
这些亡命徒也不是行商的料,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们早就想好对策,全都穿成一样,戴花戴红,敲锣打鼓,打扮成接亲的人。
可惜他们行走过于匆忙,被卡巴的探马看出异样。
事情到这里,射箭救下钱樟落的两人出场了。两人是山河书院的武师,一人叫范开疆,另一人叫吴乘风。
山河书院接到武学训导谭海的命令,两人一组,散开搜寻钱樟落母子。范开疆和吴乘风两人一组,一路追踪到椒施镇,在镇外林子里遇到七人抬着一个麻袋。
麻袋露出一个男人的头。两人见没有女子和小孩,不想不想节外生枝,打算绕开赶路。哪知对方看了他二人的弓箭和佩剑一眼,二话不说就抢先出手。两人扛着麻袋奔逃,五人围攻他俩。
范开疆和吴乘风武艺高强,剑术了得,很快料理了五人。在驿站旁的一户人家前追上另外两人,那两人见五人被杀,自知不敌,扔下麻袋逃走。
范开疆和吴乘风只好开弓射箭,哪料准头没掌握好,两人都被射死,没了活口。
范吴二人刚打开麻袋,就见到两个人影翻进那户人家。范吴以为是那两人是同伙,就悄悄跟了上去,却发现只是两个笨贼。
范吴不认识麻袋里昏睡的什么人,但见他衣料质地精良,判断是富贵人家被绑票。
二人还有搜寻巡抚大人妻儿的任务,无暇顾及其他,便将他搬进院里,叫那两个笨贼把人送到宣慰司官署领赏钱。之后,两人继续追踪,正好遇到卡巴的人与匪徒激战。
等到童唯挟持人质,两人认出穿新娘服饰的正是钱樟落,于是瞅准机会射箭救人。
卡巴得知马哈省遇险,急命快马将信息送到阿瓦。这时申式南一行也快马追上,来到南甲驿。
阿布带人二次搜寻马哈省,也来到了南甲驿。这样的搜寻其实很不容易,因为不敢公开宣慰使马哈省失踪的内情,以免引发动乱
童唯与手下分开后,也不知手下是否得手。卡巴问清范吴救下的那人相貌后,确认了麻袋之人正是马哈省。宣慰司没被贼人绑走,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众人来到马哈省最后一次出现的院子,只见外出寻人归来的敏登一家破口大骂,贼人偷走了他藏起来的二两多银子和七百多文钱。
申式南已经从范吴口中得知,敏登的钱是被两笨贼拿了。又得知敏登是为了进山寻找自己妻儿,才全家出动导致钱财被盗。
申式南拿出五两银子赔偿敏登,敏登不敢收。
申式南劝道:“于私,你帮忙寻找我的家人;于公,地方遭贼,是我身为巡抚,管治不力。所以,这钱你得收,你总不希望我被骂知恩不报吧?”
“我还得劳你帮我转告老乡,老乡们出人出力帮着找人,我申某感激不尽。我唯有带领百姓富裕起来,才能报答乡亲们的恩德。”申式南郑重其事。
卡巴和阿布不放心,挂念马哈省的安危,在征得申式南同意后,两人率兵沿路追赶。
钱樟落母子失踪,不少百姓放下活计,自发进山搜寻,这是申式南始料不及的。
原本,这一切就是他布的局。
弘忍和巴盛温供出郑可在多地安插有细作之后,踏白军一进入老挝司就开始暗中访查。结合入境时间和精通官话汉学等信息,没多久就锁定了童唯正是郑可的十三太保之一。
在何银屏的操作下,踏白军一位原本要打入安南的人,顺利成为童唯的心腹,给他出谋划策,引他前往阿瓦绑人,借机掳走马哈省等,全是踏白军与山河书院联手谋划的。
要不然,凭童唯那二三十亡命徒,怎么可能绑走钱樟落,又怎么可能在二百军卒眼皮底下掳走马哈省?
为了确保钱樟落母子的安全,除了那名频频献计的内应,还另外在亡命徒中安排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自己人,战“死”后,马上找了尸身顶替。暗中更是由山河书院的几名高手一直盯着。
而大家都不知道的是,真正能护钱樟落万全的,其实是丫鬟薇儿。
掳走钱樟落母子,目的是让方绽和谭海有理由将团练兵合法化,变相地让大明在缅甸司有正式的驻军。
掳走马哈省,则只是为了让他以平民身份,在民间走一走,感受一下民间疾苦。为此,马哈省四周其实一直有山河书院的高手在暗中护卫。
不过,苦瓜木瓜两憨货的出现,却是个意外。好在结局比预想的完美。
当然,马哈省连思任法都能玩弄于股掌,也算半个枭雄,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花醉和裴寒的身手他是见过的,自己在二百人眼皮底下悄无声息被掳走,世间如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非花裴二人莫属。
因此,他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申式南暗中搞的鬼?
但事后他问过欧离卡巴,但欧离卡巴坚称,他是到了南乙驿才改任先锋官的。从南乙驿出发之前,他多次见过花醉和裴寒就在申式南身边。
再一想到,如果是申式南设局,不可能将自己妻儿置于如此险境。几百兵卒可是亲眼所见,童唯明晃晃的刀子是真架在了钱樟落脖子上。
殊不知有内应和薇儿在,童唯是伤不了钱樟落母子分毫的。
再者,童唯和另一名活口的口供挑不出丝毫破绽,马哈省这才放下了对申式南的怀疑。
钱樟落母子是临时组建的山河书院团练兵飞箭救下,自己也是被团练兵无意间救下,马哈省兑现诺言,给方绽盖了宣慰使大印。
从此,缅甸司的团练兵有了旗号,成了可以合法使用盔甲和弓箭的半官军。
更关键的是,方绽给马哈省挖了一个大坑,船厂等五个地方的团练兵没说限额多少。等一年多后发现时,团练兵的规模已经让他无可奈何。
不过,他也不亏,甚至钱财更多,权力也更大——申式南以巡抚名义,从木邦司和底兀剌司各征调了两千人到缅甸司,四千兵马归他马哈省节制,平时则与宣化军一起操练。
马哈省也听从申式南的建议,将一万多兵马调往边地各处屯田。
马哈省号称的四万兵马,其实有一半是靖远伯王骥王尚书第二次南征麓川时,奉命从民间临时征调的。缅甸司本身人口不算多,四万大军人吃马嚼的,马哈省其实也养不起。
一转眼,正统十二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云南诸司风调雨顺,人人大获丰收。更多的人,脸色红润了,腰包鼓了,还有不少人肚子也鼓了。
肚子鼓了的人,有钱樟落,有杜小柳,有冯苞苞,有施琴,有阿盖,有欧阳东篱,还有关乙。
阿盖、杜小柳和欧阳东篱是年底刚怀上,钱樟落和施琴怀了二胎,冯苞苞和关乙则快生了。
阿盖嫁给了谭海,住进了那个她梦寐以求的明德庄。
苏苏与申式南是同一天离开南掌,不过,苏苏是回家带着族里的几个老古董去京师,向杜小柳求亲。
在申式南暗中推动下,含山公主收了杜小柳为曾孙女。杜小柳成了皇亲国戚,完全配得上苏氏的嫡长孙。在苏家的发力下,苏苏被授从四品宣武将军的散阶。
杜小柳早得到消息,苏苏这两年始终与申式南肩并肩,一起出生入死,早不是以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大少爷。因此,她答应嫁给苏苏,成了将军夫人。
差点成了宣慰使夫人的欧阳东篱,在马哈省忙完手头的事,想起那个美少妇,并派人去查看时,她已经和苦瓜木瓜俩兄弟住到了一起。
只不过,苦瓜木瓜是轮流在隔壁老房子睡的,但干活吃饭却是五人一起,很快就要是六人同桌。欧阳东篱与前夫的两个孩子,在苦瓜木瓜拉着一车东西,花了三十文钱住进那间老房子的第二天,就从外婆家回到了吉特村。
欧阳东篱自己也不知道,肚子里到底是苦瓜籽还是木瓜籽。
钱樟落到明德庄春水斋的第三天,就发现小乙偷偷煎药。问她哪里病了,她支支吾吾说身子不舒服。很快,一个信封装着的药方底单就送到了钱樟落手里,说是依律报备。
药方是金仙医馆派人送来的,医馆的坐堂郎中是临安府来的,他认识小乙是巡抚大人家里的侍女。
巡抚大人此刻出征未归,家里的侍女却偷偷找他开堕胎药,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大人物家的私事,岂是他一个坐堂郎中能掺和的?
这药方只要敢出门,他就不敢保证自己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好在望闻问切的技能不是白捡的,他看出了关乙脸色异常。稍作镇定后,道:“姑娘,官府规定,堕人胎,徒三年。若无官府准许,无医者敢开此方。”
关乙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恳求:“请先生可怜,我会保密,绝不连累先生。”
郎中叹道:“此药有伤天和。你既信得过我,我需把脉一诊,方可开药。”
他这么说,只是想确定,真正求药的,究竟是眼前之人,还是其他人。
哪知关乙久在宫中,不通世情,根本不明白郎中真正顾虑的,是怕牵扯进大人物家的私事。于是二话不说,抬起手腕让他把脉。
郎中把脉之后,得知有孕在身的正是眼前之人,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经不住关乙的留言恳请,郎中给他开了一张药方。
钱樟落曾跟紫蕺和紫苏学过一些医道,看了一眼药方,不是很懂,但已有怀疑。随后把药方递给薇儿,她记得申式南说过,薇儿和芽芽精通岐黄之术。
“这是堕胎方。”薇儿看了一眼便道。
钱樟落想起关乙的躲躲闪闪,心想坏了,这个宫里出来的人,之前就藏着秘密不说,眼下又闹出了这等事。
她现在有了身子,说明是在临安府就跟人好上了。却不知男方是何人?
关乙是含山公主赏给钱樟落的侍女,是嫁妆,出宫后就消了宫里的名籍。意思很明确,这是女方陪嫁的侍女。陪嫁的侍女,其实就是通房丫鬟。
但申式南从不与关乙亲近,当然也从没甩过脸色,就是单纯的不愿亲近。就连谢清溪身边的如月,也比她更能亲近申式南。
钱樟落留下薇儿,将关乙叫进内室。
“小乙,你跟了我几年了?”钱樟落问。
“快两年了。”关乙小心翼翼答道。
“两年,这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钱樟落道:“你没了宫里的身份,你想嫁人的话,我不会拦着,还会给你张罗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关乙“噗通”一声跪下,惊慌失色:“夫人,我……我不嫁人,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钱樟落脸色一板:“快起来,跪着像什么话,春水斋跟六九斋一样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九斋的规矩之一,就是下人不许跪来跪去,也不许弓腰驼背,所有人随时挺直腰身。
关乙一听,急忙起身站直,但脸上依旧惊慌不已:“夫人,求求你,别让我嫁人,我就想在你身边伺候你。”
“哦,你自己真是这么想的?”钱樟落淡淡一笑。
关乙眼泪瞬间滚落胸前,轻咬下唇,使劲点头。
“唉,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巡抚大人哦,到处留情,他心里住着的,怕不止两个女人。”钱樟落轻叹道:“可你看,你在我身边都这么久了,你跟他,一个落花无意,一个流水无情。我也不好耽误你一辈子不是。”
关乙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个劲摇头,泣声道:“夫人,我不求能得大人临幸,只求能伺候你一辈子。”
六九斋的规矩是,不叫申式南叫老爷。钱樟落刚才说的是“我们家巡抚大人”,关乙也跟着称呼大人。
钱樟落拿出手帕,帮关乙擦了擦泪水,柔声道:“别哭了,傻孩子。不知道伤心对胎儿不好吗?”
关乙闻言,只觉晴天霹雳,站立不稳。薇儿疾步上前扶住她。
“夫人,我……我……”关乙这回是真的泣不成声了。
“我都知道了。”钱樟落道:“命乃天地赋!你糊涂啊你,身为人母,你怎能下得了这份狠心!你是我申家的人,不是宫里的人,你要嫁人,便堂堂正正嫁,谁敢说三道四?”
关乙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掉眼泪。
过了好半天,钱樟落问:“想好了吗?趁如今还没有显怀,把事办了还来得及。”
顿了顿又道:“此地到临安府,也就一个月的脚程。”
关乙不说话,只是满脸凄苦地流泪摇头。
“莫非男方看不上你的身世?”又一阵默认,钱樟落才试探着问:“有堂堂四品巡抚给你撑腰,你又在大长公主身边待过,临安府还有谁家脸那么大?”
关乙依旧不吭声,只是微微摇头,抽泣声也越来越小。
钱樟落颜色一沉:“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你不说,我如何能救得你性命?”
关乙愕然抬头,惊讶地看着钱樟落。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要你留在我身边?”钱樟落冷然道:“我放你出这个家门,可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命吗?”
“小乙妹妹会识字,懂书画,人又有貌相,说不定能成暖香阁的头牌。”一旁的薇儿突然轻笑道:“只是不知,你背后之人许不许你走漏风声?”
话已挑明,关乙再无瞒着的必要。
原来,关乙是受了宫里的指派,被圣上赐给含山公主的。圣上又说,钱冯两家有皇家血脉,可小辈成婚,却没个懂规矩的人伺候,只怕将来损了皇家颜面。
含山公主听懂了,转手就把关乙等两名宫女赏给了钱樟落和冯苞苞。
关乙的任务是,一旦察觉领兵之人有异动,要及时传信回宫。为此,关乙隐瞒了自己读书识字的本领,却不知她在钱樟落面前早就暴露。
可钱樟落没往坏处想,事情过了也就没在意。万万想不到,关乙竟是天家的耳目,而目标又竟然是手握区区两千人兵权的申式南。
这就得慎重了。你断了天家的眼线,是想自立为王吗?
不过,天家也没想到,申式南竟然对姿色出众的关乙不感兴趣。这一年多来,关乙被留在临安府,更是半点消息也探听不到,因为申式南写给钱樟落的家书,从不谈论国事。
关乙想委身申式南而不可得,却在顾嘉进六九斋后,感受到了目光灼灼的爱慕之意。留在临安府后,几次试探下来,两人干柴烈火滚到了一起。
离开临安府,快到阿瓦时,关乙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宫里的事情没办好,却偷偷有了别人的骨肉,如果让宫里知道这事,关乙和顾嘉都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
因此,关乙才会选择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