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跑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受虐的?”
看着易珩手里提着的水桶,一桶一桶的辛勤浇灌自己的花花草草,沈巍躺在椅子上,突然有种颐享天年的感觉。
“有人帮你浇灌土地还不好?不会说话就躺着睡觉。”
睡觉?
他也要睡得着啊?
这地是浇了水,可这叮叮咣咣,毛毛躁躁的步伐,看得他都提心吊胆的,他刚移进地里去的几根稀有花草可是连根都没有扎结实呢。
“你要是这么不待见自己,要不你去帮我浇粪吧。”
易珩一瓢水直接就朝沈巍扬了过去,可水花从中途就变了方向,打在一侧的栅栏上。
“丫头,有话说话,就你这脾气,谁敢要你?你识相一下,要是你是男人,你愿意跟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想都不要想。”
“嘚,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什么啊?一般男人哪有这种福气娶到我这样的杰出的少女?”
沈巍:“……”
对于杰出少女这种臭不要脸的精神,沈巍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是老年痴呆了吗?竟然把狗改不了吃屎的本能都给忘了。
“说吧,不陪你的小未婚夫,非在我面前找存在感,到底想问什么事?”
易珩又倒了一桶水,眼皮往上掀了两下。心想:这老家伙总算是松了口了,老混蛋,竟然让她拎了一百二十八桶水,也不怕把他的眼睛看抽筋了。
“老妖怪,易家还有一个分支存在的吧。”易珩也不绕弯子,沈巍这人就是想回答的时候自然就回答了,可要是他不想回答,连一个字都不会说。
而且想要得到答案,就必须争取对他提出问题的权利。
易珩也算是特权人士了,要是换了别人,还指不定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呢。
“那是你们家的事,怎么会想问我?”
“老爷子一直隐瞒这件事,目的就是不让我知道其中的内情。我问他,等于白问。”
沈巍伸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修长的手指长得不错,就是手指的肤色和指甲却白的没有血色,无论何时都凉的刺骨。
“那你怎么想来问我了?”
“虽说是易家的分支,但怎么说也是左丘一脉的分支。老妖怪,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事吧?”
沈巍:“知道。”
易珩立刻凑了过去,“那就说说呗。”
沈巍睫毛微垂,姿态闲适,深陷的眼窝透着一股玩味精光,“不说。”
少女额头上的抬头纹深入浅出的抖了几下,“为什么?”
“不想说。”
“那你怎么才能想说。”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怎么也不说。”
少女挑了挑眼角,“老怪物,你挺调皮啊?不说是吧,那我就把外面站着的那个家伙给放进来。”
沈巍神情不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勾起来那也真当妖孽,“威胁我?”
少女直接单手握住他那躺椅上的把手,用力往一侧按压,直接把躺椅的一头撑起,让沈巍的五官直达眼底,无限扩大,“那你受不受威胁呢?你要是不怕就让他进来啊。太和,沈巍?我呵呵啊——”
沈巍被她的冷笑声掀的,两条眉毛直接转出几个弯。
“你以为我不敢见他?”
“谁能想到沈巍的表字就是太和,谁又能想到,一个男人竟然有两张脸呢?太和谦谦君子,惠心芝兰,而且聪慧过人,无不晓之事,无不知之惰,别说钟意一见相知了,就是我,也一见难忘。你说,如果钟老二知道,他认识的太和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叔,那他会怎么想?”
沈巍抬手拨掉少女的手臂,躺椅顿时向下一沉,只晃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任何摆动。
“随便你。”
易珩挺直腰身,双手环胸的睨着他,“你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男人在意?”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出太和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术法可是一种秘术,而且极耗心血,你陪他三年,却要付出三十年的代价。如果他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无所谓的人,你干嘛要这样做?值吗?”
沈巍放下茶碗,不在意的闭上了眼睛,有些慵懒的说:“只不过一时兴起弄出来的恶作剧而已,没有什么值不值的。”
“你这是在跟我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吗?”
“我修的道,本就是无情之道。”
“你要是真无情,那您院子里放着的那块石头是干嘛的?别跟我说那是用来当桌子的,我就是再没见识,也有脑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石头,那是一块化怨石。你要是真的无情,那你是为了化谁的怨?是他,还是你?”
沈巍的眼角微微动了两下,双手合在胸前,沉默了片刻,“你想太多了,这跟他没有关系。”
易珩直接将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挡去,“那就是跟你有关了?”
直到少女的性子,她要是想问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指不定会扯出多少旧事?
而左丘这地方,最多的就是秘密,而最说不得的也是秘密。
无奈的睁开眼睛,沈巍端看着少女安静的五官,不犀利,不急切,不懊恼……相反她的平静中带着一抹隐晦的笑意,好像料定他不会不理她的。
“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也可以,不过我只会回答是和不是,两个答案。”
“那你要回答我五个问题,不能讨价还价。”少女立刻插了一句嘴,而且极为认真的说:“只要你回答了,我就不缠着你,也不会在钟意面前说你和太和的半个字。”
沈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极其吝啬的吐出一个字:“说。”
第一个问题:“左丘一脉曾经有过一个女孩降生,是吗?”
沈巍就知道她的问题不会那么容易回答的,“是。”
易珩感觉自己砰砰跳动的那颗心,沉了下来。
又那么一刻她有些愣神,喉咙上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那是一对双胞胎的女婴,是吗?”
沈巍的眼睛出现了一抹讶异的流光,“真没想到,你会查到这些?”
易珩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又说对了。”
“是。”
“两个女孩中,有一个死了,而另外一个却被逐出了左丘,从此她们的名字便从族谱上消失了,对吗?”
“这算是一个问题吗?”
易珩淡淡的一笑:“你也可以当三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就能说出当年的事情;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我最后也会找出答案。”
沈巍伸手扶了扶额头,“看来这五年让你离开左丘是错的,老爷子应该会为这事很懊恼。”
“很多事到最后你们都是要告诉我的,不是吗?我可是左丘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等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不想寻求出一个答案吗?”
“答案?你以为是一个什么答案?”
“凡是有因就有果。左丘的始祖就是一个女人,而我也是。因果循环的道理,应该可以适用吧。”
“你不要想得太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吗?”少女的勾起的唇角却是笑的阴冷:“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绫云织梦不能见血?又为什么……会有人修炼鬼道?”
沈巍的手指猛地攥紧,木然的五官呈现出一种雕刻般的轮廓深度,“……你在说什么?”
“沈巍,你修的是什么道?是无欲无求的大道?还是无情无义的天道?又或者是……孤单寂寞的鬼道?”少女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晶莹的眼瞳闪着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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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钟意住的小院,越泽感觉环境还是不错的。
规整写意,胜在精致。
“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坐吧。”
越泽倒也不见外,随便拎了个小马扎坐在了院子里,看着他忙碌的在旁边分拣药材。
听钟意说,这些药材都是他采的,就在后山里。
“你一直站在藻居外面,是在等沈巍吗?”
钟意瞟了他一眼,奇怪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等他?”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你在等谁?”
钟意手臂微微一顿,看似不在意的说道:“住在里面的一位故人。”
“故人?住在藻居里的人不是就是沈巍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可以随意出入藻居而已,那里面还住着一个人,只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藻居。”
越泽了然,“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找沈巍帮忙?“
“我为什么要找他?原本他也不住在藻居的,起码我之前住在藻居里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他,甚至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他是哪位啊?”
钟意这话说的有些酸不溜丢的,就是越泽听着都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来左丘的时候,沈大爷正好出了左丘处理一些麻烦事,你们没有碰见而已。”
听见声音,两人同时看向院门口,易珩拖着疼痛的身体,龇牙咧嘴的走了进来。
越泽劲锐的眉锋微凛,立刻起身朝她走了过去,面色也顿时凝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易珩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紧张,“在左丘里还没有人能伤我,我只是被教训了一顿而已,都是皮外伤,骨头有些错位了。”
越泽赶紧搂住她的肩膀,“这还没事?”
“没折,就是没事,教训嘛,总得要我吃点苦头的。”
“看出来了。眼睛都红了,你哭过了?”
易珩躲开他的视线,“才没有呢,我怎么可能哭?只不过眼睛有些舒服而已。”
“你先坐下。”
越泽扶着她坐了下来,钟意也迈着方步走了过来,“贵客啊,易大小姐,您贵脚踏贱地,来我这个小地方,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钟老二,你是眼睛瞎了吗?这都看不出来,你的智商是被稀释了吗?”
钟意唇角紧抿,“我的智商是没有被稀释,可你的呢?左丘有属于自己的神医不用,来我这里,你就不怕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庸医,把你弄死?”
“第一,我的智商没有任何问题。第二,我身上的伤就是被左丘这位神医打的,你觉得我是应该相信你,还是更应该相信他?第三个问题,你可以说你自己是铁石心肠,毫无人性,这是你对自己的认知,可这种认知不包括我。”
“哦?所以你对我的认识是?”
“面对欲望和金钱的时候,你依旧还知道一点:自己是要救人的。”
“对我的评价很高啊?”钟意摸了摸下巴,仿佛听到了很舒畅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夸我吧?为了让我出手,你还真是会说话。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这个还知道救人的医生,是不是应该伸出援手?”
易珩:“这话不是我说的。”
钟意:“什么?”
易珩微微抬了抬眼眸,朝她瞟了过去,“这话是太和说的。”
钟意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说的?”
易珩看着他僵直的脊背,动了动嘴角,“看来你对他还有迷恋啊。”
钟意突然转过身来,迈着大步朝她走了过去,身形如风,直接冲到了易珩的面前——
越泽:“???”
钟意大吼:“既然你知道,就应该让我进去看他。”
易珩仰头看着他那张气愤非常的脸,“然后呢?你见到他了之后,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是想说……”钟意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却硬生生梗在喉咙里。
“说啊?你想说什么?”
钟意的眼球晃动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他知道想说什么,但却不能说出来。
“我干嘛要跟你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好吗?”
“很好,那我要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你说什么?”
易珩也不想伤害他,可从沈巍那出来之后,她所答应的事情就要履行。而如果没有她说出真相,就凭钟意那个呆头和沈巍那张嘴巴,恐怕永远都不会让彼此之间有任何的牵扯。
可他们之间……真不像是没有牵扯的关系。
一个为对方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个又是对对方念念不忘。
哎,可惜个人了!
“这是他说的,不是我。他还说,从你选择离开藻居开始,他就不会再见你了,也不想再见到你了。我说的够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