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找我过来干什么?我还准备看看小珩呢。听说那丫头竟然淋雨回来的?外面还下着雪,她这又是淋雨又是挨冻,真是一点都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越泽那臭小子惹她不高兴了。我就说她的年纪还小,感情不稳定。你看吧,两个小孩毛都没长齐,还要结婚呢?就是太冲动了。”
易老爷子坐在他的太师椅上,脸色一直沉着,对于他的话犹如未闻。
双臂搭在扶手上,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老爷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易尘凡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手。
“爸,你手里这是……”
易老爷子的目光一直隽着手里的木盒,这盒子一直是左丘始祖留下来的宝贝。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看似古朴的盒子也是在确定会成为继承人之后,而这个看似粗糙的木盒却是由一块万年沉香木打造的,之所以没有经过打磨和爆浆,也是因为要保持沉香木原有的作用,能够充分的压制往生签上的封印。
可现在封印已经解开了,易老爷子拿着这个盒子,能感觉到那股彻骨的寒意已经消失了,而这个盒子就好像一个普通的木盒。
易老爷子抬手将木盒放在了桌子上,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这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易尘凡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这个盒子上,毕竟易珩没有出生之前,他才是继承人,自然见过这件东西。
“这是……往生签?”
“这是易珩给你的,带着这件东西,离开左丘吧。”
“爸?”
“这不是你这次回左丘想要的东西吗?拿走吧。”
易尘凡手指有些颤抖的碰触了那个木盒,此刻的木盒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寒冷气息,他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这件东西确实是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他想要得到这件东西去保护他未来的孩子,甚至在这一刻之前,他还在想着怎么说服老爷子办到这件事。
可当东西摆在他的面前时,他却害怕了。
手指挑开木盒,里面的往生签已经改变了。
签身纯白洁净,仿若洗净了万千铅华,恢复了它原有的本色。
“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封印……破了?”
易老爷子点了点头,“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把他的名字用他的血滴写在上面,之后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既然你想要的都给你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离开?离开是什么意思?”
易老爷子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年你带她离开,不也是不想让左丘圈住她的自由吗?现在你们可以永远的离开这里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她怀孕了,你也不会带她回来吧。”
“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筱蝶不是不想回来,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小珩。”
“我知道你怨我,易珩长这么大,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在你们身边。可你也要知道,筱蝶对这个孩子并不关心,甚至对于小珩出生,她害怕的是会束缚到她向往的自由。”
易尘凡没有说话,可他更加了解自己的老婆。
庄筱蝶生性活泼,而且极为喜欢旅游,哪怕是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流浪生活,她也会觉得非常开心。
不得不说,当年小珩的出生很大原因,就是庄筱蝶想要让老爷子再扶植出一个继承人。
这样她就可以赢得自己的自由,然后他们可以出去环游世界。
而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小珩是个女儿。
同时是也误打误撞的应了左丘祖训,从易珩出生之后,老爷子就果断的将继承人的位子传给了她。
易尘凡也立刻卸掉了他的责任,这让庄筱蝶一度很开心。
直接把她环球旅行的计划提前了,所以在易珩五岁那年,她便和易尘凡离开了。
所以说她的母爱是有着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私。
可现在,他们出去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他们走过了大半个地球,每天过着在世界各地看太阳升起,又等待太阳的落下的二人的世界,浪漫而又幸福。
但归根结底,家是根。
就算外面在精彩,终究最吸引他们的地方还是那个最熟悉的地方。
他们这次回来,易尘凡是有这样的目的存在。
可庄筱蝶却不知道左丘的辛秘,更不知道她怀的这个第二胎根本活不下来的事实。
这次他们回来,恰恰是庄筱蝶提出来的。
在外面游玩了这么久,她已经很满足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心性也没了之前那样的浮躁和任性,沉淀下来的她,突然间更看重家庭。
她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可以抱在怀里的宝宝,所以她对这个孩子有着一种强烈的期待,甚至是易珩的出生都不能满足的感觉。
可以这样说,庄筱蝶不是不爱易珩,而是没有在对的时间怀上这个孩子而已。
所以易尘凡才举棋不定,他不想让妻子失望,更不想伤害自己的女儿。
“爸——”
“易珩已经还了你们给予的一条命。”
“爸,小珩并不欠我们的,我们是爱她的,她是我们的女儿。”
“可你们这次回来的目的,却是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尘凡,想要就要懂得付出,现在你已经如愿了,你们还想求什么呢?”
“爸,筱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她不再向往自由,她希望有个家。”
“所以呢?她希望什么就可以全部得到的吗?”
易老爷子直接拍案而起,目光带着严苛的审视,“你刚刚口口声声说你爱小珩,她是你的女儿。可你有为她想过吗?给了你往生签,就等于给了你一条命,你凭什么?现在你们还要留在左丘,当初要走的是你们,现在要留的还是你们。你们又想过其他人的感受吗?你们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自私而狡辩,爱成了你们逃避责任的借口。易尘凡,你从来都不了解你的女儿,你以为她这次回来是干什么?难道仅仅是带着越泽回家见家长吗?就如你说的,他们还小,难道会立刻结婚吗?如果说是见家长是不是太早了?
左丘的继承人已经是她,她有着独一无二的权利,可以调用所有的内门情报网,你以为她不知道你们有了孩子的事情?她什么都知道,她这个时候回来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而她把越泽带回来,是想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知道,她已经有了相伴一生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早就想好要怎么做了,她终究是不舍你们伤心的。”
易尘凡的手臂在抖,眼眶涌出的温热让他感到羞愧。
是啊,他一直想的都是自己的妻子,凭什么他们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凭什么他想要什么就必须能得到,他们又给了小珩什么呢?
一条命吗?
可现在她还了。
易尘凡将手里的木盒合上,放回了桌子上。
“这个我不要了,您还给她,我明天就带筱蝶离开左丘。”
易老爷子看着这个儿子,他绝对不能算作最好的继承人,但却是一个好男人。
“东西你拿走吧,你们的牌位已经进了祖祠,小珩也封闭了祖祠,你们明天一早离开,正午我会敲响丧钟。”
“丧钟?”易尘凡不可思议的看向老爷子,“爸,你这是……”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这条命会被你轻而易举的拿走吗?你们为左丘做的就是生下了易珩,现在这条命已经还上了,你们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
走出房间的易尘凡整个人都傻了。
离开左丘,他们从此之后,就不再是这里的人了。
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家,从此之后也不再有他这个人了。
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自己都分不清。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
蓦然抬头看去,这是易珩的房间。
只是面对着关闭的房门,易尘凡却没有勇气去敲响。
“咔嚓”一声轻响,房门从里往外打开了,那一刻易尘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那打开的房门。
“怎么是你?”
越泽也没有想到一出门就能碰到未来岳父,顿时也是不知所措。
虽然没有被捉奸在床的危险,但也尴尬的不行。
“我来给易珩送东西。”
易尘凡顿时推开越泽,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我女儿呢?”
越泽指了指浴室的房间,“她在洗澡。”
“洗澡?那你怎么还在她的房间里?”
越泽想说巧合,可他也明白,对于岳父来说,巧合就和蓄谋是一个意思的。
“她淋了雨,身体不舒服,我害怕她出什么事,就在这里等她,她也是知道的。”
易尘凡并不觉得这个理由够充分,看着越泽的眼神里,怎么都觉得这男人就是一个想要拱了他家小白菜的伪君子。
而越泽很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友善的存在,不得不说,他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默契,永远都会和女人有关。
比如现在,越泽想着易尘凡心里的腹黑,易尘凡也想着越泽心里有鬼。
易尘凡:“那你现在还不走?”
越泽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她还没有洗完,易伯父,您要在这等着吗?”
在这等着?
易尘凡想要说,当然是我等着了。
可随之一想,他已经都快成为“死人”了,如果真的只是他在这等着,那气氛想想都恐怖的令人尴尬。
越泽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
易尘凡:“……一起等。”
一起等?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一起等?
和未来岳父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听着浴室的水声,面对面的坐在一起——
这画面想想都尴尬的要命啊。
看着易尘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越泽看了看周围,他要坐哪呢?
床?
不行,不能坐在那里,坐上去指不定未来岳父怎么想他呢。
沙发?
会不会太靠后了,对长辈不尊敬?
正想着,越泽听见易尘凡说了一句:“你刚刚要出去?”
越泽想到刚刚自己打开门的时候,确实是要出去的。
“嗯,是要出去。”
“去哪?”
越泽想了一下:他能说他想回房间换身衣服吗?
“我是想去要一杯牛奶。”
越泽还是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个比较合理化的理由,省得生出误会。
“也好,那就让人准备一下,你也不用特意去吩咐,用内线电话让他们一会儿送上开就行,正好还能热着,喝起来也舒服。”
越泽一听赶紧过去打电话了,内线不用拨号,只要拿起电话说话就可以,电话的那边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服务。
打完电话,越泽也顺理成章的坐在了沙发上,然后整个空气都沉寂了。
越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时候说多错多。
易尘凡也有着自己的心事,看着越泽的目光中有着一种迷之深邃,仿佛思考着什么人生哲理。
弄得越泽坐在那里都不敢斜视,再高冷的性子,在未来岳父面前也变成了小乖乖。
“你喜欢易珩?”
突然被提问了,越泽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喜欢。”
“有多喜欢?”
“我欠她两条命,如果她需要,我可以为她去死。”
“所以你只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不是亏欠,而是付出。她为了我差点死了两次,而这两次,都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保护不了她,我恨自己,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只要她还希望我在她的身边陪她,希望我和她一直在一起,那我就不会离开她,竭尽全力的去爱她。”
易尘凡突然正色的盯着他说:“那你有想过吗?你这样只是在报恩,因为她救了你,所以你对她的感情,仅仅是感激。”
“不,不是的,我心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好,那我再问你。”易尘凡这次问了一个更加有针对性的问题,“如果,如果有一天,她伤害了你和你的家人,又或者,她和你的家人是敌对的一面,你又会怎样对她?是依旧选择她,还是放弃她,选择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