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我数次想向军卒要来王守仁给伍文定写的书信,想知道他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可是,没好意思张嘴。咱怎么说也是行军参谋,不能坏了规矩。最关键的是,那名送信的军卒把信件贴身揣着,还有意无意跟我保持距离。这是有心防备我呀。切!
一日后,平叛大军的行军参谋——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丰城。
大军驻扎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地势较高,易守难攻。辕门外,有兵丁往来巡逻,守卫森严。有人引着我,到了中军大帐,去见吉安知府伍文定。
伍文定居中而坐,身着常服。旁边桌子上放着一盘豆干,一盘花生米,一壶浓茶。这位伍知府,夹起一块豆干放在嘴里,仔细地嚼着,再滋溜一口茶,深吸一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一拱手,自报家门,打了招呼。伍文定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就拿过军卒呈上来的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韩大人一路辛苦,请到下面休息吧。”伍文定看完后,淡淡地道。
我看他那副德行,有些生气。你个小小知府,牛什么牛。哥们好歹也是王巡抚身边的人。但转念一想,没必要。且不说学识、能力,人家都半大老头了,我一个小年轻的,理应对人家尊重些。最关键的是,我有求于人啊。唉,我这辈子,就跟老头不对付。
“伍大人,不知王巡抚让我干什么,好提前准备下。”
伍文定道:“这事你不合适,我还是另外派人吧。”
哎呀,这不是看不起人吗。我虽知道自己啥也不是,但被人赤裸裸地歧视,还是受不了。
“伍知府,你还没说什么事呢,怎么知道我合适与否。王大人既然将这件事交给我,就说明我能行。怎么,你还质疑王大人的眼光?”我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
伍文定抬起了头,一挥手,让身边服侍的兵丁下去,大帐内就剩我们两个人。我心一紧,怎么,想打我?掂量下实力,我没任何胜算。进士出身的伍知府,长着副张飞的身板,肋下还挂着宝剑。我有一把良子给准备的匕首,但不顶用啊。
“韩大人,王大人想让你去一趟洪都城,不知你行也不行?”
去洪都?那是宁王的大本营,去那儿干什么。伍文定道:“王大人在信中说,宁王手下有两个谋士,李士实和刘养正,有些韬略。得让宁王和他们产生嫌隙,王大人的计策才能成功。”
这个事我听王守仁说过,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王大人行反间计派出去送信的人,普通兵丁就行。但李士实和刘养正这两个人非比寻常,在宁王那里地位很重。所以,得找一个有身份的人去送,宁王才会相信。王大人就想到你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宁王那边都知道王大人身边有一个韩建,写下了讨逆檄文。尤其是那句‘别看今天叫的欢,小心明天就完蛋’,更是无人不知。”
想不到,我竟这样出名了。等等,伍文定、戴德孺等人,哪一个不比我有名啊,为什么不派他们去?
伍文定说:“我们要去,就太假了。眼下,大军已经集结,我们都身负重任,绝不会冒险去干这事。所以,这边最合适的,就是你!”
原来如此。我问伍文定:“需要我怎么做?”
“你去洪都,想办法泄露身份,然后被宁王的人搜出王大人给李士实和刘养正的书信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不合适呢?”
伍文定道:“韩大人,此行洪都,危机重重。你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脱身啊?当然,我会派两名军兵在旁保护,但毕竟宁王有10万大军。所以,还是算了吧。”
老头都这么直接吗,一点面子不给留啊。我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伍大人,你刚刚也说了,这件事我去最合适不过。怎么,你有比我更理想的人选吗?”
伍文定摇摇头。我笑道:“既然如此,还是我去吧。”
“韩大人,你.....”
“不必说了,就按王大人的安排。不过,我若安全归来,还请伍大人能帮一个小忙。”
伍文定站了起来,郑重地道:“韩大人,你能做成此事,王大人的计划就成了,宁王至少能留在洪都10天,直到平叛大军集结。你说吧,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笑道:“小事一桩,等我回来再说吧。”
伍文定请我坐下,又叫兵丁给我沏茶、拿筷子。
“伍大人这是什么吃法,茶水配豆干?”
伍文定嘿嘿道:“老夫嗜酒,每天都得喝几杯。可大战在即,饮酒误事,我就下了禁酒令,自我以下,谁都不能喝。咱下的令,得带头执行啊。没办法,以茶代酒,小酌一番,聊以自慰。”
这老头还真有意思。当下,我又和他商量了具体细节,决定今晚就出发,这样天亮就能到了。
我换了身衣服,扮成逃难的百姓,两名兵丁扮成同伴,一行三人趁着夜色向洪都进发。
开始的40里,我们骑马,速度很快。可后来,就只能把马拴在树林里,走路了,已经到了洪都的管辖范围。
天亮了,兵丁告诉我,距离洪都已经不到5里。我向前望去,心潮澎湃。高中时学过《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如此有名的地方,就在眼前了。
“喂,小张,怎么不见守卫呢?”这两名兵丁一个姓张,叫张九二,一个姓王,叫王根儿,年纪都比我小。我嫌他们名字不好记,就称呼他们做小张、小王。
“回大人。宁王曾吩咐在城外设防,但负责此事的是吴二十四。他本是海盗,对手下管理宽松。估计,城外的兵都回去睡大觉了,白天才能出来。”
我不禁暗笑,不怪王世仁看不起宁王,瞅瞅他都用了一群什么人。
小张接着道:“大人,咱们等城门开了,就往里混。然后,让守城的人搜出书信,您表明身份就行。我二人会保护您安全离开的。”
伍文定给我派的这两个人,据他说都武艺高强,一个打八个不成问题。问题是,宁王有10万大军啊。只好见机行事了。
我们挪到城门外,又等了会,才见城门缓缓地打开,吊桥落下。我稳了稳心神,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张和小王就往里进。
哪知守城的兵丁见到我们,就跟没看见似的,压根就没管。我们三人溜溜达达就进了城。
这不对呀,怎么没有人盘问、搜查呢。如果在城里被发现,不好逃啊。不行,还得出去。
我们三人又退了回去,等了会,再次来到城门口。
守城的是四名兵丁,抱着肩膀,直打哈欠。我们就从他们面前走过,压根就没搭理我们。
我实在忍不住了:“喂,兄弟们,当班啊。”
四名兵丁一斜眼睛:“快走!”
“你们不问问,不查查?”
“用你管啊,赶紧滚。”
哎呦,倒给我整不会了。宁王的大本营洪都,居然守卫这么松散。照这个态势,伍文定派几个人,都能去洪都开小卖部了。
见我们不动地方,四名兵丁过来推推搡搡,把我们撵进了城。
我和小张、小王找个墙根蹲下,有点发懵。计划全打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张比较沉稳:“韩大人稍候,我打听打听。”
他走了,我和小王原地等候。我一看,城内倒是没受影响,买卖铺户也都开门营业。我让小王去买了几个包子,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张去了半个多小时,回来了,说今天守城的是大盗吴二十四的亲兵,素来懈怠。加上吴二十四等主要将领昨夜去宁王府议事,一夜未归,没人看着,兵丁们更是不玩活儿了。
这运气,居然能遇到这种事。小张说:“韩大人,实在不行,咱们硬闯宁王府吧。即使搭上咱们三条性命,只要为平叛大业出力,为天下除贼,也再所不惜。”
我急忙摆手,笑话,命是自己的。我一个几百年后来客,管你平叛不平叛呢。
“洪都城内百姓,对宁王造反一事,是何态度?”我问。
小张道:“百姓说,管他皇帝是谁,反正都姓朱。宁王承诺,只要他夺了江山社稷,就免了江西全省三年的赋税。并且,洪都城内百姓愿意随军造反,都给钱。”
我说城里这么消停呢,原来宁王大饼画的好啊。
日上三竿,我还是没想到办法。小张建议,要不出城再进来一次吧。我摇摇头,万一不成功,瞎耽误功夫。
正在这时,街上走来一名军官,30多岁,黑脸,豹子眼、鲶鱼嘴,十分彪悍。他穿着盔甲,腰里挂着刀。
有主意了!哥们有法宝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让小张和小王在后面等我,然后迅速掏出香水,往脑门上抹了抹。而后,迎着这名军官就跑了过去。
“砰”我俩正撞在一起。军官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怒了:“妈的,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我把你.....”
他刚说到这儿,突然间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我。嘿嘿,我的香水又立功了。
我一下子把他手攥住:“哎呦,大哥,对不起啊,刚刚着急了点。”
军官有点发懵:“没事!这位兄弟,你谁呀,咱们好像见过似的呢。”
我笑道:“大哥,我看你也眼熟。你怎么称呼,在哪任职啊。”
军官道:“我叫崔狗儿,在我们大哥凌十一手下,担任侍卫。”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强盗出身啊。大盗凌十一投靠宁王,被委任做先锋,他手下的那些贼寇也都摇身一变,成了正式军队。
“崔大哥啊,幸会幸会。怎么,今天没事了?”
“嗨,闲不住。这不嘛,昨天跟着我们大哥进城到宁王府,不对,是顺德皇帝皇宫议事。他们还没商量完呢,我早上出来吃点东西。兄弟,吃了嘛,哥哥请客,咱哥俩好好喝点。”
我哪有那个功夫啊,就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就完了。我将崔狗儿拉到旁边,小声道:“崔大哥,小弟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啊。”
香水果然奇效,他都没问我原委,立刻拍着胸脯道:“兄弟有事尽管开口,大哥就是赴汤蹈火,也给你办了。”
我点头道:“崔大哥,实不相瞒,我是赣南巡抚王守仁账下行军参谋,名叫韩建。”
“韩建?就是写讨逆檄文的那个?”
看来我果然出名了,连崔狗儿这种低级军官都听说过我的名字。
“不错!我们双方是仇敌,大哥不会把我送到宁王那里吧?”
崔狗儿一摇头:“你把大哥想成什么人了。虽说各为其主,但兄弟情谊永远不变。”
我心说,还“永远”呢,半个小时后,你就得翻脸了。对,时间紧迫,抓紧说事。
“大哥。我这里有封书信,是给李士实和刘养正两位大人的。可是,我进了洪都城,两眼一抹黑,哪都不认识。劳烦大哥,帮我偷偷递过去。此事办成,兄弟没齿不忘。”
崔狗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道:“这有什么。我天天在顺德皇宫出入,总能见到二位大人。兄弟,进了洪都城,你就放心吧。有大哥在,啥事都没有。对了,信里说什么?”
其实信里面就是王守仁在忽悠,让李士实和刘养正赶紧劝宁王进攻南京,朝廷十多万大军等在半路,定能擒获宁王。还说,平叛后,朝廷会对李、刘二人论功行赏等等。
但是,这些内容我没对崔狗儿说,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这封信非常重要,大哥一定要帮我送到。”
我俩又聊了几句,算算时间,已经快到20分钟了。我急忙对崔狗儿道:“大哥,兄弟不能久呆,这就告辞了。”
“哎呀,兄弟,再呆会,怎么也得让我尽地主之谊啊。”
“不必了,告辞!”
我招呼小张和小王两人,转身就走。崔狗儿是真热情,送出城门外,不住跟我挥手。
小张和小王看得一愣一愣的,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低声对他们道:“别问了,快走,事成了。”
我计算了时间,崔狗儿没走出几步,香水就失效了。他肯定能反应过来,把书信交给宁王。不说信的内容,就冲我的身份,他也得这么干。
我们三人这一路狂奔啊,一口气走出去10多里。简单歇口气,继续跑。只要到我们藏马的地方,就算是安全了。
小张眼尖,猛然回头,惊呼:“大人,后面追兵来了。”
我一看,果然,后面烟尘滚滚,一队人马正全速赶来。这不废了吗,人怎么会跑得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