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郭药师的这句话,秦翰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反问道:“那不是南塘主持之策么?”
除了秦翰的反问,郭药师话语中的讯息却是谁都听得懂的。不光岳鹏举听得懂,叶两仪她们听得懂,就连张如晦都听得懂。
早在古周之时,世间便有所谓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及至汉武帝之时,一代大侠郭解获罪身死,游侠时代方才消亡。
然而游侠的时代结束了,那些游侠们却不会凭空消失。西汉末年王莽篡政,民不聊生。荆州饥荒严重,京山王匡、王凤兄弟索性振臂一呼,率众于绿林山起义,连挫新朝军队。后来更是与刘秀的舂陵军、樊崇的赤眉军联合,将王莽的新朝覆灭。
之后绿林军虽然被赤眉军所败,王匡投奔刘秀又被其部将所杀,可是绿林军中人却是杀不完的。他们逃往神州各地,以被后世蔑称为“盗跖”的展雄为祖师,专行啸聚山林、反抗朝廷之举。绿林军中人重义气,轻生死,更以主掌生死的泰山府君为祭祀。再后只要同属绿林中人,无论是不是当初王匡所属部众,都可称绿林一脉。譬如隋末横行山东的“响马”一脉、淮阳的“柳叶军”……都算是绿林支脉,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绿林军的由来。
全天下的江湖草莽几乎都可算是绿林军,这加起来得有多少人?原本由于这些人的出身致使他们注定与官府作对,可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就算是太平道国的三十六方黄巾军中,一样也和绿林军纠缠不清。譬如背嵬军当中的三位大宗师之一的牛皋干脆就曾经是绿林军最大的支脉太行山一脉的,陷空岛一脉两代人更是先后全部投入武德司——当然了,这就不是张如晦能够知道的了。他看看史书还行,眼下天底下这帮江湖中人谁跟谁是什么关系他一点儿都弄不清。
不过最先警醒的还是初音,她一听和绿林军扯上关系,立刻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两条长辫正像是拨浪鼓两侧的两条飞丸:“不听了不听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们蓬莱绝对不会插手这档子事的。不管是道国还是兵家,要做你们放心去做就好了。”
岳鹏举立刻就叹了口气:“都已经听了,插不插手有什么不一样么?”
秦翰关注的地方就截然不同了,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们?”
郭药师上下打量着初音和其他两名蓬莱女剑客,心中猛然就想起了一桩事来:“能代蓬莱上下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做出决定……莫非尊驾便是‘蓬莱剑神’么?”
由于初音一开始光是趴在万俟薰的背上,还不忘用双手对着玄裳的小脸发起攻击,众人自然也就没怎么在意她。哪怕张如晦知道她是叶两仪和万俟薰的师父,也绝然没有想到初音居然有一个这样的尊号。在听到郭药师这样说后,众人的目光才纷纷转到了她的身上,眼神也不由得慎重了起来。
蓬莱一系由海外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共同组成,虽然以洗心阁为核心,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首领,全靠众人决议表决。如今蓬莱中人便主要分为三大派系,道者术士主要以沧溟宗为中心,武者却是通常亲近小蓬莱碧霞宫,还有许多零散人士却是尊了一位号为“蛮王”的尚庸为首。无论哪一派系均有等同地仙修为的高人坐镇,可几时听过一个什么“蓬莱剑神”了?
初音却是罕见的严肃了起来,她盯着郭药师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起来:“是了,你是从‘她’那里听说的,没错吧?”
郭药师一点头:“郭某确实是从太昊陛下处所听得,蓬莱有位隐于幕后的‘蓬莱剑神’,同时也正是洗心阁真正的主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听到他这么说,岳鹏举忽的一拍脑袋:“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南塘说过,他在洗心阁学艺的时候曾经有这么号人。我让直老遣人去查,却始终不得半点消息,当时还以为他是信口胡柴……”嘴上说的轻松,眼神中却是别样的凝重。
岳鹏举本是不知叶两仪等人的身份,只知她们与张如晦有瓜葛,孰料一下捅出来个蓬莱的真正首脑。蓬莱身处海外,不归道国管辖,这下几人却是将道国军事听了个饱。
然而这个惊天大秘密才刚被捅出来,秦翰又紧接着追问道:“那秦某也有一事相询:这位姑娘接连用了列子御风术与五龙蛰法,她与太华派的陈抟老祖到底是何关系?”
初音伸手拍了拍叶两仪的肩头,后者立刻屈膝阖首,对兵家三将逐个见礼:“陈希夷那个老乌龟曾经看上了我这个徒弟,眼巴巴的给她教了半年的道法。只可惜阿仪早就拜我为师,那只老乌龟在见到我后也是气的七窍生烟。于是虽然有师徒之实,阿仪却不必叫那只老乌龟师父。反倒是太华派上下见了阿仪还得行长辈之礼,哪怕是郭京也不例外。”
陈抟都拿初音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两位地仙、一名武圣联手只怕也是白费。虽然不知为何这位蓬莱剑神到头来却又成了外道剑,只是无论谁人都不敢小觑这位连“覆海”戚南塘都得以师礼相待的少女。
秦翰点了点头,和岳、郭二人分别对视了一眼,交换了意见:“既然有陈抟老祖这层关系,那么还望几位继续听下去。至于蓬莱一门上下将来会如何行事,我等三人虽然管不了,却也希望以大局为重。”
由于赤眉军和刘秀的相继背叛,他们不再信任任何官府朝廷,以反抗官府为天职。既有人和之利,也有地利之便,往往道军一来便藏入山泽,难以追捕。泰山、太行等主脉更是有几样大杀器,连地仙也不敢贸然攻打。自古“攘外必先安内”,于是覆海侯戚南塘便献上一策,由他的覆海一军主战,全力攻打某一支脉,引得天下绿林纷纷来援,届时再一网打尽。
这一计策可谓是吃力还不讨好,全军上下须得长久作战,还时不时的要现些败迹。可秦翰镇守北方,岳鹏举抵御西方,郭药师坐镇皇图天策府,除非要等率军出征的沐虎臣和龙傲天返回,不然这个任务不是落在戚南塘的头上,要么就得交给镇守燕云一手掌握安东都护府的“再世飞将”王启年。
“围而不攻,此举和攻城无异。东陆麾下骑射精良,掠地尚可,攻城未免南辕北辙。”戚南塘仔细想了想,“我献的策,还是由我来担起责任吧。”
由于要在道国以内长期作战,太平七侯自然得各司其职,严防死守。万一有外敌趁势内外夹击,那可未免大大的不妙。虽然沐虎臣兵败身死,可是这一计策也及时运行。戚南塘率军找上了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水泊梁山一军,这才有了池夜来异想天开想要寻找天剑的举动。之后绿林军各脉果然纷纷前往支援,终于在梁山决定正式起事。
“仲文虽然不知绿林军已经起事,可他知道南塘的作为,所以才要强调道国内部的稳定,这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下面的话郭药师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内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的眼光一同看向了张如晦,之前他一直在垂手静听,也不曾搭话。此时他先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自然是好事。在下暨为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为道国出力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说到这里他的话风却是一转,“我并不认为这两件事会有矛盾,或者说右武卫被害得全军覆没反倒是更严重些。”
秦翰的两道目光立刻冷冷的注视了过来:“先来后到,难道要南塘的努力付之东流么?”
“单论时间,在下在逃离佛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可未必比覆海侯晚。”张如晦毫不畏惧的对视了上去,“兵贵神速,若要让那些人及时消灭证据,只怕日后想查也没得查了。同时我也相信覆海侯的实力,足够吃下绿林全军。若是我只查出一两个人,这点动作无关大局,如何能对青州局势进行影响?如果那些人被逼的狗急跳墙,全面动手,总也是仓促行事,比日后准备完善进行下一步动作要好的多。况且谁也不能轻言保证,那些幕后之人会不会对覆海侯动手。”
“说得好!”岳鹏举高声说道,顺带还不忘记给张如晦使了个眼色,示意“银瓶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双管齐下固然累了些,可是鬼才知道那些人又会不会对南塘下黑手,这小子去查反倒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下面我就告诉你我和高太尉这些时日查出来的东西,你给我听好了!”
……
远在十里开外,一干人等一同收起了手中的兵器法宝,吐气声此起彼伏。
方才秦翰出鞭的时候,一行人几乎都要杀了上去。唯独楼心月拦住了众人,继续以虚空幻境掩饰众人行踪。以郭药师、秦翰的修为,也愣是没有发现这一行人就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
“姐姐,你判断的真准!”一名少女对楼心月兴奋的说道。
楼心月缓缓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秦翰并不是真的要杀了公子……若是判断失误,说不得我还要过去替公子挡鞭子——飞燕。”一位身着玄衣、身形轻盈的好像哪怕只是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起的女子立时越众而出,“你把方才听到的话回去一五一十的都禀报给尊主,由她来定夺。”
“是。”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楼心月身上丝毫不见半点柔媚之气,反倒看上去指挥若定,眼中暗藏睿智之意,连带口音听上去都清脆了几分。
“等……等等,我猜测说的那些话不用转述!这事要是让尊主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