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家,陈殇便转身走入了东房中。
秦谨被送在此处,受汪云鸿治疗,他有生死殿续命的秘术,即便中蛊,也应当能有几天寿元。
灯火摇曳之中,陈殇缓步走下密室洞窟,向秦谨作揖。
“现下大公子可相信了么?”陈殇轻轻将木面摘下,露出自己的脸。
灯火下,照着陈殇平淡如水的眸子,也同样照出秦谨一刹闪过的惊奇。
汪云鸿望着陈殇手中的木面,藏身到了暗中,不复言语。
“汪殿主还在执着于墨家的事么?”陈殇叹息一声,将那木面放在一旁,向着暗中那众人簇拥的殿主道:“墨家已然答应,你留在秦家之中,便不会对你再做些甚么,墨家的诺言一向生死不易,你大可放心,也不必这样防备我。”
汪云鸿仍在沉默着,陈殇却也并不再将目光停留在汪云鸿身上,却向着秦谨再一作揖,道:“大公子,秦家日后便是二公子的了。”
究竟是自己将秦家偷去了,面对这位昔日的家主,陈殇还是将现下情形托出。
他答应了余布,秦家不会有事,那自己便一定不能对秦家有所愧怍。
秦谨闻言,冷笑了两声,望向身侧的汪云鸿,大声道:“你知道么?我们这一位陈大侠,将你我都化作了棋盘上的棋子……”转而望向了陈殇身侧的腰牌道:“这位东房陈管家好生利害……哈哈哈……好生利害啊!”说到激动处,竟眼里泛出些泪光来,却仍旧不改那骄傲的模样,转身背对陈殇,焰火之下一道橙光向自己脖颈上划去。
那橙光摔落在了地上,发出金属独有的清亮回响。
秦谨看着手腕上陈殇捉住自己的手,忽地大笑,最后却渐渐转为呜咽。
他头一次在人前落泪,只觉耻辱。
命运不公啊,自从出生之后,便因为是庶出而不受待见,父亲也偏心至极,那秦家秘传的十二路擒拿,也仅仅交给了秦肃。
当上家主之后,便连位置也要被自己嫡出的兄弟拿走。
从小到大的他,便活在秦肃与其母的阴影之下。
他明明能做好一切的,他明明不该这样。
自强不息,最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现下,连告别这个混蛋世界的权力也被人剥夺。
陈殇忽地觉得心中有些不宁,却也并不表态,长叹一声,将秦谨拉出了密室,便要去寻觅秦肃。
蓦地里,陈殇又看见了那蒙面人,先前并不分出胜负之下,刹那间将折霜出鞘,扔开秦谨。
那蒙面人却只是静静地守在屋檐上,而秦肃则靠着屋檐前栽下的大树,失落地望着天井中的月亮,似是因失神的缘故,并未看见陈殇来到。
陈殇将失魂落魄,却又死要面子的秦谨重新拽了过来,收剑回鞘,低声道:“秦家现下也仅剩下你与秦肃了,有甚么误会、仇怨,还是早些解开的好。”说着,却纵跃上了房梁去,走到那蒙面人身侧。
他已然猜到了蒙面人的身份,再次见到,却再也分不明白是悲是喜。
暂且不理睬下方的秦家二兄弟,陈殇叹息了一声坐在旁边,过了许久不知该说些甚么,终于开口。
“林兄……好久不见。”
意料之中的沉默。
昔日骗过自己无数次的假死之身,这一回却是真的与死无异。
即便如此,陈殇却依旧自问自答似的继续说道:“林兄,你先些天给我喝的那一壶酒水,真是难喝至极……”
说到此处,陈殇也停顿了下来,将折霜对着月光照自己模样,想说些甚么,却终于以叹息声替代。
他还欠着两条命。
有一个方法或许能让林源回来,但一定会将自己栽进去,便是找到林源的师傅。
明月清寒,冬风萧索,天地渐渐落下雪来,将秦家与整个谷南城笼罩其中。
这天气可算得上是反常,谷南数十年也未曾下过雪。
陈殇伸出手去,在空中接住片雪花,看着那霜寒在自己手中化去。
“改日,陈殇会带一壶好酒,让林兄也尝尝,但现下却不大行,我还有自己琐事需做,待一切尘埃落定,陈殇定然回到此处,请你饮酒。”
想了一想日后的路,陈殇笑了两声,望向林源的眼中陈杂万分,道:“这酒可能许久之后才能来到,你可莫要把我忘记。”
自己似乎已然许久没有被关心过了,这和煦的光,尽管只是一刹的照射,也足以让陈殇感到一点暖意。
这是要还的情,也是陈殇一直的执着,明明谁都不想亏欠,却总是在世俗之中愈陷愈深。
恩义,是世界上最误人的东西,宁愿一人孤独前行,也切莫沾染了世俗,受无边羁绊。
但人生在世,何处不是江湖?何处不是恩义?它是羁绊,也是血雨江湖之中的一丝人情,是乱世中令人有所寄托之处。
人一旦有了恩义,便有了要做的事。
除非日后再也不踏及人世。
院落下的秦谨两兄弟素来少有交往,大多还是秦谨对于秦肃的反感,这反感并不来源于秦肃,却正是秦肃无意所致。
“你这黄花闺女,怎么不回你那书院里读书,却要与外人来抢走秦家?”秦谨并不饶人,当下向着秦肃质问道,秦肃看见秦谨还未死,眼中泛出些惊喜来,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二人虽互为兄弟,但从来便不融洽,哪怕相见也总是无言以对。
不过为了秦家之中不再有相残,秦肃还是将话头接了过来,道:“若是大哥想要,这家主的位置便还给大哥,我还是去书院,也不知院长他老人家怎样了。”心中却明白自己此去,大哥势必不会再放过自己,却随即释然。
只消秦家能够延续下去,自己的死又有甚么干系?即便死在兄弟之手,死在暗箭下,但终究有秦家光芒回来的那一天。
这是秦肃心中所想,一如儿时般幼稚,也是书上读来的死道理。
秦谨似是不敢置信,望了秦肃两眼,便转身从小院之中离去。
屋檐上坐着的陈殇听见秦肃谈论师叔,心中不是滋味,叹息一声,却也苦笑。
冬天来了,往常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检查山上囤的粮够不够过冬,现下却再也瞧不见满山人忧心吃食的滑稽了。
那一件棉衣也遗落在了城中,陈殇再也找不见,未曾想过自己一时置气般的举措,竟没能留下师叔的一点念想。
木面人轻轻来到了陈殇身侧,递上谷南王府的请帖。
陈殇愣了一愣,当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