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谷南王山顶一别之后,陈殇便在谷南王安排下来到了山腰的宾客居。
比之墨家与谷南王,真正使得陈殇不安的不是外界,而是自己一路修炼来的剑气。
那时幻境之中的力量,谷南王与冥教的幻术师都只是仅窥得冰山一角,对那力量的猜测也流于表面。
而作为身体的主人,陈殇能够更清楚地感受其内在的恐怖。
如若说有甚么能够形容那剑气诞生的意识,恐怕也只能以“神”来代称。
那是整个江湖、武林,甚至朝廷都无能为力的能力,是不可窥探之秘。
思索着,一个木面人轻轻地走上了山来,陈殇便勉强回过神来看去,原来是墨家的领矩亲自前来。
“谷南州城那里的事已然安排妥当,暂且不用你来,只不过谷南王这里却须要人看住。”说话间,领矩的眼中闪着精光,转而望向山顶道:“自谷南王布局来看,他所图甚大,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契机,让他松口放粮。”
“虽说经变法之后,封王管理州郡的权力便归在了州官手里。但念在封王还是有一层名位在,只消州官一死,谷南王便能在朝廷尚未派人来到时行代理职权。”
“有大仓作食,想必能挨过这个冬天。”陈殇将手伸出,被朔风吹得冷了才缩回来,又想起了百许人寒风中单衣吃粥的情景,心中并不存太大哀伤,只是感慨。
其实他也不知道被贪官污吏染指过的粮仓还有多少粮食,却明白这是四万人活着的希望。
当然,陈殇也是个凡人,进谷南王府一事也有些想探求身世的原因,四万人毕竟距他太远,而最重还是因为陈殇现下想快些提升实力,以便日后能够替自己师门复仇。
这一回就当是顺手,顺手救人。
说到此处,领矩抛出一把钥匙,予陈殇接在手里,道:“我与谷南王相商,他同意你作为墨家的信使在谷南王府留下,但却要你去管山谷深处的一处大仓库,还一定要两个谷南王府的高手相陪同。”
陈殇怔道:“这哪里是将我当作信使了?分明便是对墨家的忌惮,要将我囚禁起来。”
领矩道:“所以墨家也并不会在这里让步;随同我来的有墨家内的四个门徒,约莫明天便会到,一个曾经是苗疆的银匠,另外三个则是中原的巧匠,我暂且的命令是让他们护你周全,必要时你可以替我向他们下达命令。”
“毕竟世事万变,我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及时做出合理的判断,进而去指挥你与他们的行动,只能暂且信任你。”
说着,领矩将一个木偶人拿出,轻轻放在地上道:“当遇见甚么无法解决的事,或是要进行重大事件时,便毁去这个木人,有磁机与这木人相联,我顷刻便到。”
布袍下机关流响,丝线拽着领矩的身影远去。
谷南王究竟图谋的是甚么,又该如何入手使谷南王松口?
思绪烦乱之间,在宾客居徘徊的陈殇明白自己须要多知道些东西,便走入文宣阁去见那朱袍文人。
他现下要尽快摸清谷南王府的底子,更要藏好自己的底。
“如何称呼?”陈殇向那朱袍文人问道。
而摸底的最快方式,便是从登记名录的文员入手,暂不清楚谷南王是不是故意将自己安插在这里试探,陈殇也不好有太大动作,便已然决定只消能够做到认识便好,若再有一步进展,恐怕会节外生枝。
冒进贪功死得快,四平八稳出真章。
那朱袍文人将手中的书简轻轻放在桌上,转而望向陈殇道:“问这个干什么。”说话间将眼睛向旁边一侧,陈殇顺意看去,原来那两位高手也同在文宣阁内,听见二人交谈,便登时将目光转过来看着二人交谈。
陈殇心中明白,却终还是要铤而走险一番。
“墨家想要与王上好好谈谈,恐怕三位大人不知道。”说着,陈殇将墨家的木面与验证身份的磁机拿出,放在堆满文书的桌上,继续说道:“其实墨家所求,也仅是为了谷南的百姓,王上仁心,也不想在谷南州多起争端,二者皆有所求,还未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兰重云作为墨家门徒,受领矩差遣至此,自然要与三位大人相互认识一番。”
两名高手对视一眼,皆望向身前那朱袍文人。
那朱袍文人稍一示意,二人便立即作揖退下,倒令陈殇猜不清三人关系。
既好似担忧监视,又能随时差遣监视着自己的人。
文宣阁的烛火映照之下,朱袍红裳上的少年面庞附着一层赤光,向陈殇道:“我是谷南李家嫡出第四子李峰,字作成常,现下是谷南王府文宣阁掌事;另二人则是涛浪门的齐忾、上清宗的任明,暂隶从于我。”
陈殇将木面附上,借以掩盖自己的神情流露,缓道:“谷南先前共有三家,分别是人丁破落的秦家、尚有家业的李家与早些时候被夷族的常家,这是我在江南一带早便听说的。现下也便李家最家财兴旺……如暂且抛下墨家的事,我兰重云倒也想听听,你这个嫡子又何以来王上府里做事?”
那朱袍文人眼中划过烛火的利光,道:“你号称‘江南浪手’,说自己一生都不会对人低头,怎么会投靠墨家去?还……”
刹那间,那朱袍文人住了口,眼中闪出吃惊光芒,又化作了落寞,转而笑了几声道:“这些时日,已然许久没有听过兰大侠的声名了,难不成……”
陈殇的眸子之中闪出一道寒光,又迅速被掐灭在了黑暗中,当下笑道:“你见过我么?便说我不是我?”
若是这文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那只消明天墨家的人一到,便要想办法灭他的口。
那朱袍文人说到此处,看向了阴影中的陈殇,笑了几声,道:“我谷南的李家,又何时去江南走动过?原来哄骗兰大侠的话,怎么会被兰大侠当真?”那朱袍文人说着,笑着从桌上拿过一壶酒,饮了一大口去,又向着陈殇递过。
陈殇并不接那朱袍文人的酒壶,却将眸光望向了门口的两道身影,一时无言。
摇曳烛火下,二人装作交谈甚欢的模样,相互客套,直到深夜,陈殇才告辞了那朱袍文人,迅速回到了仓库去,闭门不出。